应天长_作者:商厉(9)

而右手边那人,有点胖,有点傻,娃娃脸上有点惫赖神色,一看便是个纨!子弟,一对小眼瞬也不瞬地盯著绒布桌面上骨溜溜转著的骰子筒,盘腿窝在藤椅上,怀里靠著一个猫样的胡地美人儿,美人的手里拎著一串葡萄,正拈起一个塞进他嘴里。

不是户部尚书的独生活宝沈约沈公子又是谁?

见他来,沈约愉快地抬手打了个招呼,仿佛白天闭门不见的事从未发生。任晖鼻孔里哼一声聊作回应,这时旁边早有人端了椅子过来,任晖也不避讳,大马金刀地一坐,问身旁大汉道:“这赌什麽呢?”大汉恭恭敬敬地答道:“比大小。”废话,任晖暗骂,老子没长眼睛不成,还要你说?他是奇怪後面几桌围满了赌客,这桌却只两人,未免浪费空间。

“赌多大?”

大汉一径地沈默,任晖一惊,沈约这厮,若是把沈叔多年积蓄拿来挥霍,他第一个饶不过!但转念一想,二叔必定有所安排,心下稍安,只是连声催促,大汉顶不过他,脸上一阵臊红,羞答答伸出五指,任晖心头一冷,将满腔怒火生生压下去,“五百?”

大汉不应声。

“五千?!──不可能。”按规定,大额赌注都要检查赌本,现银或是四大家的银票,只此两种。莫说沈叔不会给沈约这麽多钱零花,便是有五千两银子,沈约也不可能都带在身上。

“赶紧说!”

“......五个铜板。”大汉尴尬地说完,心中郁气稍减。在楼里做事,什麽样的豪阔场面没见过,但像今日这种,权势熏天的宰辅少爷与掌握天下钱根的尚书公子赌五个铜板一注的骰子,当真是前所未有,连著飞雪楼也面上无光,没见这二楼的赌客都躲得远远的吗?

没等任晖开始郁闷,赌桌那边传来一阵捶胸顿足的嚎叫,“小,小,干你娘,怎麽还是这天杀的小!”

任晖的眉头拧得更紧,他自然不会像那大汉一样头脑简单,以为这满楼看客是嫌弃赌注小才不敢过来。沈约这不成器的也就罢了,有能巴结上廖谨修的机会,谁会在意那点面皮?

不过来,无非是察觉情况有异,摸不清深浅罢了。

那边沈约还在乱嚎,怀里的美人儿给他推到了一边,整个人趴在赌桌上乱捶乱叫,半点风度也无。任晖晓得他赌品最差,暗暗在心底啐了一口,他顶瞧不起沈约这套,整日价走马弄鹰玩鸟捉虫,人前人後都装的一个粗俗无赖样,以为这样就能摆脱身上责任,别人或许给哄了,却岂能瞒得过他?

没容他多想,赌局已被廖谨修挥手叫停,他早看见任晖进来,却不太确定其身份,任晖今儿个出门会友,穿的只是寻常服饰,身上并无能彰明身份的物事,他又不是姑娘家,任晖进京他也没兴致在道旁候著,自然是没认出来。然而任晖征战多年,厉杀气息大异旁人,这点眼色他还是有的,京中他没见过的高门子弟不多,掰掰手指也算出是哪家儿郎。

沈约跟这两人都熟,然而他乐得看戏,也不做声。

这少爷毕竟生嫩,一时间竟不能决定是起身去跟任晖说话,还是等任晖过来打招呼。

宰辅公子为难,自然便有人分忧。 只见後桌走出一人,满面笑容,无比流利地给任晖和廖谨修引荐。这招借坡下驴,两人都有面子,任晖躬身作揖,廖谨修却只微微点了个头。任晖浑不在意,出面介绍的大理寺副卿秦枫倒有些过意不去,心道廖公子年少气盛,竟然连这位小侯爷也瞧不上眼,这位在朝堂上可是和你老子平起平坐的超品大员,你就不怕日後落了人口实?

廖谨修自然是不怕的。他身娇肉贵,一身学识只卖帝王家,怎能被一个只会打仗的粗人硌了牙?便是要套交情也轮不到他放下身段。“彦升好久不见,待我杀得安仁满盘皆输就来跟你叙旧。”这话够亲切、够得体,然而楼上诸人眼光何等老辣,知道这位清高自命的公子爷对任晖是彻头彻尾的瞧不起。秦枫与身旁的鸿胪寺少卿迟君相视苦笑,心头均有隐忧,他们身份特殊,倒不见得怕了任晖,但今天来此另有他事,实在不想半途闹出什麽岔子来。

“安仁啊,说要赌的是你,说没银子的也是你,老赌这麽五个铜板,你这不是挤兑我麽?”廖谨修这招脸上带笑腹里藏刀玩得著实不高明,连沈约这种傻子都听出对方语义里的嘲弄,傻乎乎地问:“我是真没带钱出来啊,身上就十两银子,还是问维维借的,要不我们改天再玩?”

“不好,你整天不知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猫著,我派人请了你多少次都扑了个空,今儿个难得逮著你,还能让你跑了不成?”廖谨修挥著扇子沈吟半晌,“要不这样,明年春闱我是肯定要参加的了,若是这把你输了,就得去参加春闱,到时咱书桌上见真章!怎麽样?答应的话,这次就不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