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隐蔽的角落里,陈列着一只漆嵌螺钿小书柜。书柜上落了灰,显然是许久没被打开过。
皇帝让内侍取来钥匙,再将所有宫人都遣出殿外。
书柜里,积压着一沓陈旧的书信。
那是当年,他派人前往边关时,尉迟允想要托人,转交给他的信件,以及其余的知情人,写给皇帝的书信。
自从尉迟允死后,书信就被皇帝锁到了书柜里。
如今,再次打开,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皇帝犹豫了几息,终是捧出书信,缓缓地翻阅起来。
“父皇,踏雪岭形势险要,易守难攻。西宁军队兵马充裕,占据地理优势,且西宁的易戎擅长攻守战,儿臣此番所率的人马,尚不足以与其抗衡。儿臣认为,硬攻之法万不可取。”
几年过去,信笺上的笔墨淡了些,而笔迹依然刚劲有力,能让人隐约窥见提笔之人的雄姿。
皇帝双眉紧锁,心中略是悲恸。
那是一个孝敬父兄,爱护弟妹,忠君爱国,严于律己的好孩子啊。
在行军布阵时,尉迟允清醒的头脑。即使他几次三番劝尉迟允攻下踏雪岭,尉迟允亦是理性地同他分析利弊。
奈何,他当时派人前往边关时,就下定借机除掉尉迟允的决心,势必要让尉迟允跳入踏雪岭那个陷阱。
在他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强势要求下,尉迟允终是从了君命。
皇帝手指轻颤了颤,将第一封信笺放置一侧,继续翻看下面的信笺。
“父皇,既然你定要儿臣拿下踏雪岭,一雪前耻,儿臣自当竭尽全力。目前,儿臣已遵照你的吩咐,率军直入踏雪岭腹地。”
当时,尉迟允怀揣着一腔赤诚,并未觉察到来自他父皇的杀机。
他统共只给皇帝留下两封书信,便再无亲笔书信,剩下的消息,都是其余人传回来的急报。
“陛下,果不其然,二殿下他们中了西宁的埋伏。如今,他们被困在白虎滩。微臣已按照陛下的意思,派人告知二殿下,称我们的援兵在路上受了阻,让二殿下转向东晋求援。”
“陛下,二殿下已是按你的意思,向东晋求援。二殿下还派人转达,他说就算耗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会打赢这场战。”
“如陛下所料,东晋并未派出援兵,并谎称援兵主将被敌军劫持,故而未能赶赴战场。”
“陛下,这场战,二殿下他们竟然打赢了。但是,我们的二殿下及数万将士悉数殒没,无人生还……”
尉迟允向来信任皇帝,在白虎滩一役,率军拼杀至最后。殊不知,他的父皇早已开始忌惮他。
或许到最后关头,尉迟允会觉察到不对之处。但那时,已是来不及。
皇帝看到后来,心中怅惘,一双浑浊的眼里,老泪纵横。
当时,他也派了一支精兵,让其驻扎在踏雪岭附近的剑南道。
只要他发令,那支精兵随时都能给尉迟允提供援救。
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改变主意。尉迟允也并不知道这支精兵的存在。
当年,收到最后一封急报时,皇帝其实就有些后悔了,他意识到,因为自己的嫉妒心,他害死了一个出色的儿子。
只是,大错已是铸成,再后悔,也是于事无补。
从此以后,尉迟允的死,成了皇帝永远都避不开的阴影。
皇帝以为,正是这个阴影,让他夜间总是会忽逢噩梦。
如今,几年过去,他不能再深受其扰,必须要让有关尉迟允的噩梦从此消失。
皇帝手捧书信,静默良久。
等起伏不定的心潮退去后,皇帝拿下铜灯的灯罩,将书信放至灯烛上。
火苗舔上纸页的一角,迅速将书信吞没,让其悉数化为灰烬。
“朕没有错,朕只是犯了帝王都会犯的糊涂。”皇帝一再地强调,眼里的泪意逐渐褪尽,只余平静无波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