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丑奴头也不抬:“我对她无意。”
白玉微微扬眉,隔了会儿,又问:“那你对我有意吗?”
陈丑奴手上一震。
白玉虚眸。
“我给你做媳妇,你要吗?”
知了在篱笆底下的深草里鸣叫,藤摇椅在吱吱嘎嘎地响,白玉盯着男人半掩在乱发后的脸,她等这张脸重新红起来,重新滚烫起来,等这张脸的主人重新局促,沉默。
陈丑奴确实脸红了,也确实沉默了,可在沉默之后,他抬起了头,径直迎上白玉的注视。
“要。”
白玉足尖又在槐树干上一点,固定住藤摇椅:“……” 夕阳西下,男人的影子被拉长,像一条沉默的河流,从白玉的脸上、身上流过。白玉伸脚抵着槐树,盯着男人的脸,脑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陈丑奴迎着她的眼神,他的脸还在红,还在烫,可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羞赧,局促,犹豫。
他的眼睛让白玉想起受困在囚笼里的野兽。
白玉收回视线,足尖用力一点,藤摇椅重新摇起来。
嘎吱,嘎吱……
陈丑奴喉头滚动,埋下头继续刻碑。他浓密漆黑的睫毛在微风里不住地颤抖。
白玉兀自冥想,没有注意,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道:“那个何寡妇……是不是长得不好看?”
陈丑奴的刀在沟槽里晃悠,心不在焉。
“没仔细看。”
白玉“噢”了声,又道:“那我好看吗?”
陈丑奴的喉头又动了一下,白玉明显地听到“咕咚”一声。
“好看。”陈丑奴侧过脸,向她扬了下唇。
白玉愣住。
暮色笼罩,光影柔软,男人坐在树荫间漏下的光影里,极短暂地笑了一下。
白玉看到了他嘴角一刹而逝的酒窝。
***
东屏村的周二爷,是白玉在陈丑奴这间院子里“见”到的第二个生人。也是除幺婆婆外,十里八乡最后一个敢亲临这间小院的人。
他是陈丑奴与县城周记丧葬铺的中介人。
周二爷来取陈丑奴刻了四天的那块墓碑。他不进院内来,只在院外山路口拉一嗓子,算是招呼,陈丑奴也不答应,把树下的石碑一抱,出院送去。两人几乎没有对话,一个交钱,一个交货,算是完成。
白玉在老槐树下乘凉,能听见周二爷那匹骡子下山的达达声。
陈丑奴回来时,手里有一串铜钱和一张纸条。
白玉知道铜钱是工钱,纸条上面写的则是死人的生平、墓穴的风水。
他又有碑要刻了。
刻碑的第一步,是磨石。陈丑奴从东院石堆那挑出一块大小相宜的青石,拿风水尺把尺寸量好,用墨线弹过后,便开始忙活。槐树荫被白玉占着,他大抵是怕石灰扬到她,直接在院角开工,白玉躺在那张藤摇椅上,百无聊赖,只能欣赏他劳动时专注的姿态,以及慢慢被汗水浸湿的、肌肉紧绷的躯体。
他的手脚真长,一截小臂,估计能抵白玉一整条胳膊,肤色是被长年累月的日照晒成的最原始、最健康的古铜色,握刀时,一条条蜿蜒的青筋突起,那种贲张的,甚至有些野蛮的力量,让白玉的眼眸发深。
“你刻一块碑,挣多少钱?”白玉随口问。
陈丑奴答:“一吊钱。”
白玉点头,应该就是周二爷拿给他的那一串铜钱。
“附近死人多吗?”白玉又问。
陈丑奴一怔。
白玉勾唇,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的生意好吗?”
陈丑奴会意过来,正色道:“我能养活你的。”
白玉:“……”
他似怕白玉不信,突然放下手里的青石块,起身走进屋里去,出来时,手里便拿了刚才从周二爷那儿得来的一吊铜钱。
他径直走过来,犹豫片刻,把白玉的小手拉起,将铜钱塞进去,塞完后,转身回到院角继续忙活,至始至终,一声未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