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_作者:水杯珠(63)

2020-01-30 水杯珠

    她说:“这就是我的疤。”

    月色那样浓,星光那样灿烂,白玉流着泪,却又低低笑起来,道:“不过,我不叫许攸同,‘许攸同’是我顶替的别人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叫赵彤,闺名叫彤彤。我是山东章丘人,爹娘开了个镖局,会耍红缨枪,可是我想学剑,他们不让,我就从家里逃出来了。”

    十二岁那年,她挎上一个包袱,逃出章丘老家,一径南下。入剑宗,登大堂。

    她春风得意,趾高气扬。

    她不再做赵彤,她做许攸同,做别人,做自己最向往的、最珍爱的梦。

    她立誓要学有所成,后来又更进一步,立誓要功成名就,立誓回乡、回家时,一定能光宗耀祖,让爹娘对自己刮目。

    她确乎很上进,并且有对得起这份上进的天赋,很快便在剑宗一众新弟子里崭露头角,得掌教青眼,得顾竞青眼,往后更是顺风顺水,扶摇而上。

    唯一遗憾的也不过就是——人缘不怎么好。

    “我太争强好胜了……什么都想赢,什么都要争第一,什么时候都急着去证明自己。他们大多不喜欢我,有些面上同我笑笑,背后则颇多不齿;有些冷眉冷眼,从来都是话也不肯跟我多讲一句;还有一些,隔三差五就来找我的茬,他们在剑术上赢不了我,就竭尽所能地在其他方面欺凌我。其实,在剑宗的日子也没有那么快乐,除了……”

    除了——

    一片片的碎梦在雾蒙蒙、冷冰冰的视野里拼合,是那人的眉眼,那人的唇齿,那人的剑和白衣……

    白玉紧紧闭上眼睛,尽可能不让那个形象恢复得太鲜明,这些年,她害怕做梦,怕梦回七星柱下的耻辱、伤痛,也害怕梦回年少时憧憬的、挚爱的那一抹白影。可是此刻,她还是要说,她必须要说,她要把这个人从她的伤疤里挖出来,彻彻底底,原原本本。

    “除了李兰泽——我的三师哥。”

    李兰泽是在一个冬天走进她世界里的,他属于第二种人——冷眉冷眼,从来都是话也不肯跟她多说一句。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冬天走来,在她的世界里种下了春天。

    他撞破她的女儿身份,在她软硬兼施之下,破天荒地替她一瞒再瞒。她先对他动情,在十五岁及笄的那个夜晚对他坦白心意,他严辞回绝,却又在一次醉后将她抵在树下,生涩而莽撞地向她索吻……

    他严格,正直,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唯独在她这里失去了规矩,失去了脾气,到最后,也失去了初心。

    “十月初三,他对我说,要娶我。”

    那是她进入剑宗的第五年,太清剑法还差最后一层即可突破。她所求不多,不想什么名扬天下,只想博个光宗耀祖。另外,还想跟这个人举案齐眉,相守白头。

    她答应他的求婚,告诉他,等再过差不多一年,她就离开剑宗,回到章丘老家去,等他上门来提亲。

    他说,好。

    “十月二十,他下山历练,去前跟我说,会回来跟我看洞庭的第一场雪。”

    腊月初一,她被人告发,遭掌教提鞭审讯。

    她魂飞胆落,却在掌教的逼视和逼问下咬紧牙根,坚决不认。

    她那时害怕被顾竞废去武功,害怕被扔下山去,害怕从此功亏一篑,声名狼藉。

    她那时还不知道,等待着她的结果,远比她所害怕的还要可怕得多。

    腊月初三的七星柱下,冷风砭骨,顾竞雷霆大发,命人扒光她的衣服,她震惊地瞪向那一个个向自己走来的男人——她的同门,她的师兄……

    她怒吼,她大哭,她泣不成声,苦苦哀求……

    天那样冷,她穿得那样厚,叫得那样惨,挣扎得那样激烈,却还是逃不开那一双双坚决得近乎于野蛮的大手。

    她知道自己人缘不好。

    可是,人缘不够好又怎样呢?

    我不犯人,人应当也不该犯我。

    她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些她不曾犯过,也不该犯她的人,会一点一点地把她推向粉身碎骨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