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饼_作者:一刀绣春(64)

江岭心正忙着写呈给圣上的卷宗,没理会他。卯四不敢再多言,第二天自己趁着空余时间去了趟河边的集市,去给小主子买些新鲜的菱角。八月里的菱角,乌油油的摆在那里,卯四买了一篮子正要走,忽然在人来人往的河边集市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蹲在岸边一条停泊的渔船前挑菱角,白衣逶迤,沾了些许泥土,周身素净,连发冠也未戴,由得墨发如泼,松松绑着,不欲惹人眼。几个摊子的菱角让他翻了一遍,笨拙又认真地比对着哪个更好些。

卯四失神地远远望着,许久,忍不住摸着鼻子低头一笑,将自己手里提着的一篮菱角随手送给了路边的小孩儿。

第71章

此番回金陵的路上突遭伏击,江岭心折了三名影卫,自己也受了一记剑伤。好在伤势不重,静养一段时日即可。

只是江岭心归心似箭,简单包扎一下便继续赶路了,回金陵的那天恰逢大雨,冒雨赶了夜路,三更天的时候才到天衣府。

小沈观独自一人缩在床的一角,他住的地方很大,却没有仆从丫鬟。江岭心不想他养出娇奢气,平日里都是让府里的侍卫陪伴他,夜里自然也没有负责照顾起居的丫鬟在身边。

江岭心不知道他的小沈观和普通的小孩子无甚两样,怕黑,也怕打雷。

窗外雷声大作,闪电映得天际煞白一片,轰鸣声似乎要把整个金陵都笼盖在乌云之下。江岭心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床角那小小的一团。

“观儿?”

小沈观一愣,猛地抬头看见向他走来的人:“师……师尊?”

江岭心缓缓走过去,犹豫一瞬,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小沈观的头顶,道:“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小沈观咬了咬下唇,不敢说自己是因为怕。

江岭心看了眼外面忽明忽暗的雷电,又低头看了眼黑暗里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孩子,苛责他过于软弱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师尊,你衣裳都湿了。”小沈观伸手轻轻拉住江岭心的衣袖道。

江岭心一路冒雨而归,衣衫沾水。他伸手解了外衣,担心衣裳沾湿了孩子的床榻。

小沈观忍不住靠近了一些,犹犹豫豫道:“师尊……你冷吗?要不要躺进来一些?”小手掀开被褥,悄悄偷看着师尊。

江岭心知道,这个孩子是害怕雷雨天,想要人陪着。他觉得胆怯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该训斥。可能是夜色太深,那处在黑暗里的小脸就显得格外可怜,看得人心头发软。

等江岭心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小沈观的身边了。

小沈观有些忐忑地挨着师尊躺下,想靠近一些,又很害怕。他不停地蹭过来蹭过去,忽然嗅到一丝血腥气,猛地爬起来道:“师尊?您受伤了吗?”

“没有。”江岭心伸手按了按肩头,或许是连夜赶路让本就未愈的伤口又裂开了。

小沈观还想问什么,江岭心有些不耐烦地用被子把小家伙儿一裹,按到了怀里。小沈观费力地钻出个毛烘烘的脑袋瓜,正窝在江岭心的胸口。

“快睡。”江岭心有些疲倦地合上眼。怀里乱动的小东西瞎蹭了一会儿,呼吸渐渐均匀。

小沈观睡去前迷迷糊糊想,原来师尊这样冷的人,怀里也是暖的。就像是……像是……

“娘……”

软糯糯的呓语让江岭心顿时没了睡意,于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

小沈观第二天醒来身边空无一人,被褥上甚至连个褶皱都没有,他歪着小脑袋想了许久,也未能确定昨夜是否只是一场梦。

窗外清晨雨歇,檐下雨滴打落青砖,桌上正摆着一篮清甜的菱角。

很多年后,沈观仍能想起那个雨夜里有人将他不耐烦地抱在怀里,让他从此无惧窗外滚滚雷鸣。

那年之后沈观渐渐长大,自请去武靖王府做线人,离开了天衣府便再无和江岭心亲近的日子。

江岭心没想到,他的观儿一去不回了。

第72章

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不耽于私情,不意气行事,最重要的是当断则断。江岭心教了沈观文才武略,阴谋阳谋,却独独未教出一颗冷硬心肠。动了心的沈观,连刀都握不稳。

武靖王落马,意图谋逆之罪证据确凿,沈观亲自押解武靖王一干人等入了诏狱,可偏偏掩人耳目私自放走了武靖王家的小世子。

后来江岭心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徒儿为了私情欺上瞒下,叛离天衣府,甚至三番五次命也不顾。那孤注一掷的劲头,当真像极了一个人。

括州永嘉郡,江岭心最后一次见沈观。他远远看着江南小巷青石阶,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已到而立之年,青衫素衣,眉眼温柔,眼底水光流转像极了江南连绵的细雨。谢家那小子仍是摆着一副冷冰冰的臭脸,把御寒的外衣披在沈观肩头时皱着眉头训斥了一句什么,手上却熟练地将衣襟给他裹得密不透风。沈观弯眸一笑,抱起了地上踉踉跄跄学走路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