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时,屋顶升起袅袅炊烟,天边暮色也跟着温柔。
江岭心把玄色的披风重系肩头,翻身策马离去,小镇渡口,周焰倚着一株垂柳喝着酒。
两人擦肩而过,谁都没有说话。
轻舟悠悠,江岭心回头,渡口人影已经模糊,却始终未走。
第二年开春,羁押在诏狱的邪教头目窜逃,一路向西北而去。当年邪教白莲道由此人所创,打着佛子的旗号广收信徒在各地挑起战乱,倘若此人重见天日,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江岭心奉命追查此人下落,见则格杀。那人狡猾多端,这一路几次险些抓到又被他逃脱。最后玉门关外,江岭心一行人将那头目围困住,三日围剿,斩其在剑下。熟料那人何等狡猾,又极熟悉地形,将他们诱入一地下城窟,临死前摆了一道。
江岭心损失了三十多名影卫,最后一支求援的明箭发出,支援的侍卫不知何时才能到。这座城窟里机关重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身边的人远来越少,玄衣染血,透出更深重的黑色。走到最后,只剩下江岭心自己了。
黑暗的石径里,远处有一抹光。
江岭心嗅到一股诡异的奇香,闭气已然来不及,香入肺腑,身上层层伤口竟渐渐不痛了。接着他开始看到很多人……
很多早就死透了的人,这些人多数是死在他手上,有些记得起名字,有些连脸都很陌生。是幻觉,江岭心顿时明白方才的奇香是什么路数。
不足为惧。江岭心缓缓抽剑,闭上眼睛,听着四周声音挥出剑锋。
当年我能杀你们一次,如今我就能杀你们第二次,第三次……刀锋砍下去,发出入骨的闷响,甚至有血溅一脸的触感。
“小师弟。”戏谑的低唤。江岭心睁开眼,二师兄带着似笑非笑的模样。
江岭心挑眉。
二师兄笑得邪气:“有没有想师兄。”
江岭心点了点头,一剑刺穿了二师兄的心口,抽剑时带出一串血珠。接下来他又毫不迟疑地杀了大师兄,还有他的师父。
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远处那抹光却依旧在,江岭心脚步开始有些踉跄,耳边出现无数鬼哭,呜咽声灌入耳中,头疼欲裂。
江岭心后背似乎又被黑暗中的鬼爪划了一记,血缓缓晕开,他闷哼一声抵住额角,忍着头疼轻声道:“闭嘴,吵死了。”
鬼哭呜咽不停,叫嚣着要索命。
“索命?”江岭心挺直了清瘦如竹的脊背,忽然笑了笑道:“邪魅魍魉,殃及国本者,该杀。利欲熏心,为祸民生者,该杀。千方百计,阻我成事者,更该杀。我江岭心执掌天衣府三十二年,但凡杀过的,从未有悔。”
冷刃划出,空无一物,耳边鬼魅声响,渐渐远去。
血从指间一滴滴落下,江岭心一步步朝那一抹光走去,待走到尽头,看到一人背对他而立。
江岭心脚步一顿。那人闻声回头,眉眼清隽风流。是周焰。
江岭心脸色煞白,指尖微紧,提起长剑。
周焰一笑,灿然如星:“夫人。”
江岭心愣了一瞬,提剑的手缓缓放下,许久摇头嗤笑一声。周焰走上前,伸手把江岭心一把按在怀里,道:“心儿。”
江岭心眉梢浮现倦意,轻轻阖眸将下巴搁在周焰肩头,喃喃道:“一把年纪了,别这样叫,腻得恶心。”
周焰笑得肩头抽动,贴在江岭心耳边道:“听你的,这么多年了,自己一个人累不累?”
江岭心眼角微酸,缓缓低下头去。
“累了就别走了,好吗?”周焰轻轻笑着握住江岭心持剑的手,剑锋缓缓贴上江岭心的脖颈。
江岭心感到颈上一片冰凉,他知道这抹幻觉在诱他自尽,只要他稍稍用力,将剑身反挽,就能让眼前一切烟消云散。
只是,又何必呢?一如周焰所说,既然累了倒不如就此停下。
“你会陪着我吗?”江岭心问道。
周焰吻着他的眼角,温柔有加:“我一直陪着你,哪也不去。”
江岭心笑了笑,闭上双眼,道:“周焰,我并非被你诱杀,是我心甘情愿。”
血落石阶,星星点点的萤火于黑暗里渐渐散去。
三天后,卯四带着人一路找到城窟,于出口不远处的石阶之上,看到了江岭心。身躯冰冷,血浸玄衣,眉眼平静。卯四跌跌撞撞扑到石阶上,小心翼翼抱起江岭心,似哭非哭,癫狂而去。
半年后,天衣府易主,世上再无江岭心。
第73章
晨光熹微,天边一线鱼肚白。沈观于睡梦之中猛然惊醒,大口喘息着,指尖颤抖地按在胸口。
萧宁翻了个身,睁开眼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