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不顾群臣反对,一意孤行地要在行宫中举办母妃的葬礼,那时候还有人议论皇上许是嫌弃赶上年节不吉利,景谌原也不忿生气,直到背后议论的人被父皇赶了出去,连带着全家九族尽数拉去边境充军了,他才鼓起勇气直言相问。
他这会儿还记得父皇憔悴的神情中流露出的那抹尽显温情的浅笑:“你母妃大约是不喜欢皇宫的吧……朕早该想到了,她从来都是最盼着能出宫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轻缓温情。
景谌心头不由泛起几丝酸意,语调放轻:“父皇,您若是想去,儿臣自然也是陪着您去的,不过您得先养好身体才行啊,不然长途跋涉下万一病倒了,形容憔悴,母妃可是会嫌弃您的。”他视线扫过昭成帝鬓角出若隐若现的银丝,心中的酸楚更甚。
昭成帝失笑道:“她怕是会得意才对,朕都老了,她还正值琼姿芳华,该笑话朕了。”
“行了,朕也就是跟你说一声,回东宫去吧,早些休息。”
景谌犹豫了一瞬:“儿臣明儿将以珏带过来,这孩子天天吵着要见皇爷爷,儿臣担心您政务繁忙,所以一直不许,实在是被他吵得烦了,才斗胆来叨扰您。”
昭成帝笑道:“无事,你将以珏带来吧,朕也确实许久未见他了。”
待景谌离开,昭成帝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慢慢归于平静,视线轻飘飘地从手上的书页上扫过,轻声自言自语道:“情节生硬,文笔拙劣,用的辞藻都是虚而不实……你怎么就喜欢看这些话本?”
张忠进来了,恭敬地问:“皇上,是否要歇息了?”
昭成帝随手将本子往桌上一抛:“陪朕出去走走。”起身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对了,明日以珏会过来,你看着,多备着些他爱吃的点心,也别多了,这孩子太爱吃甜,对身子不好。”
张忠笑着应下来:“是,奴才省得。”
他跟在昭成帝身后,望着他伟岸的背影,在跨出殿门的时候,玄色暗纹的长袍与夜色融为一体,说不出的寂寥冷淡。
张忠垂眸,双手交叠,拂子微微扬起,想起皇上的话,在心底长叹了一声。
太子与那位生得相似,皇上一度避之而不见,偏偏东宫的大皇子像极了太子小时候,皇上见着,便感觉仿佛回到了过去,恍惚间好几次将大皇子唤成了太子的名讳……
想想今天见着的太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那几分相似已经看不出来了。
张忠想起来也是叹息不已。
可叹红颜薄命。
忽然,前方昭成帝停了下来,仰头望向悬挂在天际的明月,轻声道:“张忠啊。”
“哎,奴才在。”
“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张忠笑道:“您这是哪儿的话?您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啊。”
昭成帝淡淡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忽然从拐角处撞过来一个人,张忠一惊,眼疾手快地将人影拉开,“谁敢冲撞圣驾?”
“皇、皇上?”那人惊慌着扑通就跪在了地上,“皇上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请皇上恕罪。”
原来是个小宫女。
张忠皱起了眉,皇上过来,沿路都是有专人开道的,也就是今晚上皇上突然起的兴致,不想太多人跟着,才闹出这桩事来。
“你是哪个宫的?怎么这般莽撞!”张忠不悦道,低头看过去,猛地怔在了原地,心头咯噔一下。
这会儿的月色朦朦胧胧,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就有这么一束清亮的月光影影绰绰地照亮了这名小宫女的脸,大而分明的眼睛盛满了娇怯的惊慌,琼鼻樱唇,因着无措,唇紧紧抿在一起,白嫩精致的小脸上就显出了两点梨涡。
像,太像了。
“禀皇上,奴婢、奴婢是长平宫的宫人,奉主子的命去膳房拿莲蓉银耳羹的。方才突然间宫灯灭了,四处一片黑暗,奴婢胆子小所以跑快了些……皇上,奴婢不是故意冲撞您的,请您恕罪。”
不过这声音倒是不怎么像,张忠模模糊糊地想,下意识侧身让开,看向昭成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