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点了点头,道:“我打小没了父母,蒙师父收留,跟随他习武、修道,师父一直悉心照顾我,从不曾离开过我一日,只除了那一次。”
那一次,他记得清清楚楚,快日落的时候,有个陌生人跑来山上找到师父,师父似乎并不是很想见到那人,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留那人在山上住一晚。后来,师父和那人关起门来说话,他躲在外面听见里面有争吵声,但到底争吵些什么却完全听不清楚。第二日一早,那人就下山了。之后,行事不急不缓,为人从容自若的师父就开始心烦意乱起来,做什么事都好像没心思,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几日后,师父再也忍不住了,撂下他,急匆匆地下山了。那一段日子,他一个人在山上过得很苦闷。好几个月后,师傅才赶回来,而且像变了个人似的,寒着一张脸,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连话都不大愿意说,他也不敢多问。直到过了一段时日后,感觉师父的情绪好起来了,他才明里暗里、几次三番找机会问师父前次下山是做什么去了,可一听他问这个,原本还和颜悦色的师父就会冷下脸来,什么也不说地拂袖而去。所以,直到今日,韩若壁也不知道庄浩然当年到底为了什么离开他那么长时间。
对于韩若壁这种人,越是不知道的,就越想知道,不知道得越久,想知道得就越强烈。如果是关乎别人的,他还能放得下,但关乎如亲人一般的师父,他便怎么也放不下了。而承信法师的这封信恰恰触动了他压抑在心底里多年的迷团,尤其这个迷团并不是没有人能够替他解开,而是能够替他解开之人--他的师父连提都不愿提,至于不愿提及的原因则更加引得韩若壁念念不忘。如今,他得知还有别人可以替他解开这个迷团,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王守仁叹了声,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跑来见我的。”
听出他的语气中微有失望之感,韩若壁满不在乎道:“难道你以为我是出于别的目的才跑来见你的吗?”
王守仁意味深长道:“我原以为你是想和宁王做对才来见我的
。”
韩若壁‘哈’一声,道:“笑话,宁王可是姓朱的,整个天下都是他们朱家的,我一个平民百姓为何想和他做对?又凭什么和他做对?”
王守仁微笑着反问道:“也许因为宁王想造反当皇帝?”
心头生出一种戒备感,韩若壁故意道:“宁王已算是封疆大吏,日子过得何其舒坦,比皇帝也不差多少,为什么想造反当皇帝?”
王守仁起身离开案桌后,微微垂首,来回踱起了步子,在韩若壁看来像是正在考量该不该对他说这许多。
良久,他踱至韩若壁面前,道:“你这是装傻。这世上除了京里的几位大人物,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宁王有造反的心思。我听探子报告说宁王常在家里大谈时政得失,感慨世道混乱,放言唯有汤武复生才能解救天下于水火,之后又自比汤武,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想,离他起兵举事之日不会太远了。”
原来,他被朝廷派来江西、福建两省,负责清剿赣、汀、漳三州的匪寇,但同时也在密切地关注宁王的动向。
韩若壁不屑一顾道:“谁当皇帝有什么区别?现在的皇帝还不够荒唐吗?什么抢官员的婆娘为妃,夜闯百姓家令女子作陪,遇到中意的还要带回宫去诸如此类的荒唐事不都是当今的皇帝干的嘛,又能好到哪里去?宁王当皇帝又能坏到哪里去?我为何要帮你和宁王做对?”
“其一,因为你已经同宁王作对了。”王守仁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同你说这许多话。”
他说这话时面上的神情风淡云轻,可落在韩若壁的眼里却有一种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单等下钩撒网的意味。韩若壁身形微微一震,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北斗会’的大当家‘天魁’吗?”王守仁平静道:“宁王捉拿你们的悬赏花红还在各州府张贴着呢。”
胸口一紧,韩若壁道:“谁说的?”
同时,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人就是倪少游。
虽然他不愿相信是倪少游。
王守仁倒是不想瞒他,直言道:“我招募的兵丁里有不少江湖人,你认识的那个钱鸣远就是其中之一,是他在宫亭庙门口向我指认出你的身份的。”
‘钱鸣远......’韩若壁一边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边仔细回想了几遍钱管事的那张颇为老相的脸。
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个人--钱老大!
不错,钱管事的脸虽然比钱老大那张发面馒头般的脸窄了一半,但眉眼口鼻还是十分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