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道:“你太言重了,我不过是喜欢想问题罢了。”
韩若壁摸了把下巴,道:“得想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想得出那许多啊。”
王守仁道:“每个人都一样,只要愿意想,总能想出来一些。”
韩若壁歪了歪嘴,又耸一耸肩,道:“那又何必呢?你不觉得想了那么多,却没有当初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来得快活吗?”
将他的话仔细回味了几遍,又认真地琢磨了一番,王守仁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没有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快活了,”颇有意味地停顿了一下,他接着道:“但却比那时候幸福。”
韩若壁愣了许久,嘴巴张过数次,似乎想说什么,但就是没法说出来,想来是这句话在什么地方深深地打动了他。
良久,他的嗓音有些干涩,道:“不快活还能幸福吗?”
王守仁面上半含笑意道:“‘拥有’就可以让人快活,‘付出’才会让人幸福。”
韩若壁稍稍恍惚了一瞬,道:“我不明白......”
王守仁面上的笑容十分耐人寻味,道:“你只要愿意多想想,一定可以明白的。”
回过神来,韩若壁爽朗笑道:“得快活时且快活,我才不要想那么多,弄得自个儿脑仁疼。”
之后,两人就各项事宜又商量了许久,直到帐内点上火烛才算罢了。
韩若壁步出大帐时,周围已经黑了下来,夜幕中云如薄絮,星如亮钉,玉钩似的月牙儿藏在后面若隐若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伸展了一下双臂,蓦然发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被火光照亮了。韩若壁寻思一瞬,向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行到近前,他展颜笑道:“他乡遇故人,缘分!走,我请你喝酒去。”
笑容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种温暖人心的光芒。
倪少游手持火把站在那里注视了他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天黑了......我,我是怕夜路不好走......想送你。”
刚才,他明明只是想着把火把交给大当家就离开,可一瞧见那久违的笑容,心底里就又感觉到了某种情愫,某种梦想,虽然它们正在化为泡影,却仍然努力地不断滋长,因为情愫和梦想原本就是会不断滋长的。
韩若壁点点头,道:“那就一起走一段吧。”
二人一并出了营门。
弯弯曲曲的野道上,倪少游大约领前了半个身位,以便更好地替韩若壁照亮前路,但显然又刻意地不愿领前太多,毕竟他想离韩若壁近些。
韩若壁边走边道:“你怎么从军了?”
倪少游回道:“离开‘北斗会’后,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但总觉得不该呆在原来的地方,就动用了一些旧关系,想把沅陵的房产处理掉,方便走人。就在那时候,我遇上了钱老大,他也正想处理掉家里的房产。”
韩若壁道:“他又有房产了?这么说,钱家庄被烧后,他一定东山再起了。”
倪少游回道:“正是。不过,当时他呆的地方流行起了瘟疫,他的婆娘和女儿都病死了,他很是心灰意冷,于是无心再做钱庄了。后来,他听说我被你赶出了‘北斗会’,暂时无处可去,就拉我一起从军了。”
韩若壁骂了句:“你脑壳坏了吗?”然后又道:“不是我说你,在江湖上,你的对手都是你挑的,就算遇上情况不对,你还可以脚底抹油。从军,那是在战场上,可比不得江湖,哪有你挑的份,想溜也没那么容易。有那么些银钱在手上,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多好,偏要跟着别人从军吃苦头。钱老大是死了老婆没了孩子,一心想报仇,所以自个儿找罪受,你这又是何苦?”
回头望向那张已经被深深地印在脑中,怎么也忘不了的脸,倪少游心头一阵激荡--原来他的大当家还是关心他的。
他呐呐道:“越是舒舒服服,我就越会多想,想回北斗会,想跟在大当家身边,反而越是过得苦,越不会想那么多。“
感觉遗漏掉了什么,韩若壁‘咦’了声,道:“你那个小葛呢?”
默然了片刻,倪少游道:“我把你给我的银子都给了他,让他走了。”
只觉一口气没喘上来,韩若壁哼哼唧唧了几声,道:“你出手倒是挺大方的。”
心里,他后悔道:全便宜那个小倌了。早知如此,真该少给他一些。
没觉察出韩若壁有异,倪少游继续道:“大当家,这些日子你过得怎样?”
韩若壁道:“老样子,有肉吃肉,有酒喝酒。”
喟叹一声,他又道:“只是没有‘醉死牛’了。”
倪少游笑了笑,道:“‘醉死牛’的酿制方法不是已经写给大当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