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馆出来,与那几个差官分手时晌午刚过,黄芩也没甚别的去处了,便满腹狐疑地往‘平乐客栈’而去。一路上,他思来想去,实在弄不明白蒋知府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平乐客栈’处在七里甸的一条充斥着各类小商小贩的繁华大街上,木梁瓦顶,纵深七进,可谓闹中取静,常有文人骚客、达官显贵来此住宿。客栈对面的街边有个卖姜糖的摊位,摊主正头顶遮阳布,一边流着汗,一边卖力地吆喝道:“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大夫开药方!快来买,快来买,今嘎早上才做好的甘草姜糖,又脆又甜!小匣子吃了风寒不侵,老太太吃了补身益气啊!......”
这会儿正值午间最热的时候,行人也极少,是以他好半天都没能卖出去一包。
稍顷,从‘平乐客栈’里走出一个形容俊逸的公子哥儿,来到卖姜糖的摊位边,道:“给我来两包。”
“好。”摊主擦了把汗,麻利地装好两包,每包还特意多加了几颗姜糖,又用细绳捆了,笑道:“别家的姜糖糖多姜少,我家的姜糖,姜可是放得足足的,而且用料也讲究,是正宗的山东安丘大姜。”
“照你这么说,倒不如直接吃姜了。”公子哥儿一面取出几个钱放在摊面上,一面笑道:“我是为了好吃,姜放太多怕是会辣吧。”
摊主连忙道:“不辣不辣!保管好吃!咱家有诀窍,只是姜味重,绝对不辣的!”说着,他收了钱,把姜糖送到公子哥手里,又道:“天天吃姜糖,赛过人参汤。您要是吃得好啊,可一定再来照顾我的买卖。”
公子哥儿刚一转身,就见刺得人眼花的日光下,一名捕快打扮的公人静静地站在‘平乐客栈’门口,两道浓浓的眉毛下,一双潜藏着半开化的野性、闪烁着黑幽幽的光芒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刹时间,隔街相望的二人目光交汇,捕快的面上露出无比惊喜的表情,口中道:“韩若壁!”
这个公子哥儿确系韩若壁,而那名捕快就是黄芩了。
韩若壁站在原地,头一歪,拎着姜糖系绳的手抬至笑得满面春风的脸边上,像是打招呼一样晃了晃,道:“黄捕头,真是巧啊,我请你吃姜糖。”
顷刻间,黄芩笑了,嘴角的梨涡仿佛突然亮起的两点星光,照亮了整张面庞。与此同时,他几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韩若壁的手。
感觉手被他握得生疼,韩若壁知道他是激动所至,心下自然不介意,但也不甘示弱的同样用力紧握住了黄芩的手。
一时间,二人好像在比试握力一般。
狡黠地笑了笑,韩若壁道:“走,到屋里说话去。”
说罢,他领着黄芩进入客栈,往最里进的客房去了。
一路上,二人俱闭着嘴不说话,但靠得异乎寻常的近,有时牵在一起的两只手暗里用力捏一下,给对方一种亲切的表示,有时又很快地互相瞥一眼,从对方的眼中汲取同样的、毫不掩饰的愉悦之情,并用来将自己的愉悦之情加倍。虽然有个把个住宿的客人经过他们身边时,因为瞧着别扭、碍眼,所以投来诧异的目光,但他们也像完全觉查不到一般,不会产生任何窘迫之情。
到了‘玄字一号’房前较为空旷的院子里时,眼见四下无人,也不知韩若壁是心血来潮,还是早有预谋,面上贼贼一笑,身形一闪,像做游戏时偷袭小伙伴的孩童般,从后面一把架肩搂背地抱住了前面的黄芩。随及,他一挺身,原地‘呼呼呼’地旋转起来,一边转,还一边哈哈大笑。
他的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粗鲁,也因为胸前的黄芩高大的身材而显得有些笨拙。
黄芩先是一惊,继而干脆放松身体,随着韩若壁的疾速旋转飞扬了起来,身上衣袂翻动不止,耳边风声呼呼不绝,眼前景象模糊一片。很快,他也像是沉浸在游戏的快乐中的孩童一般,纵声大笑起来。
此刻,这两个如假包换的大男人却把个小孩子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转过好几圈后,韩若壁终于停了下来,手仍是没松,忘形笑道:“本来不需我来,可我想你想得实在不行,按捺不住,便坐船跑来扬州见你了。”紧了紧环起的两条手臂,他又道:“坐船还真是快,顺流而下,只花了一个多月就到了扬州。”
的确,王守仁本来的意思是派一名手下到扬州送信,韩若壁却非要自己来。
黄芩听言,先是一怔,然后从韩若壁的怀抱里挣扎了出来,转过身,将目光移至对方的脸上,道:“难道你不是去高邮找我,路过的这里?”
没等韩若壁想好该怎么回答,他紧接着又问道:“还有,你怎知我会来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