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命,两条腿,三尺剑,独立世间--这样的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了。
他老了。
老并不可怕,因为每个人都会老。
可也许,正因为每个人都会老,老才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人不再年轻,娶妻生子,家业变大,胆子会不会就变小了?
萧仁恕自负一身武艺,无论面对何等敌手,纵然不能取胜,自保总是没有问题,所以,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也因此,虽然‘南华帮’实力很强,起先他倒也没太放在眼里。
不过,最近,他得到了一个消息:一些连他也颇为忌惮的人物出现在了韶州。
这种时候,那些人去韶州,很可能是替‘南华帮’助拳。
这无疑是个非常坏的消息。
面对实力大增的‘南华帮’,他也许还能保得住自己,但是,能保得桩解剑园’吗?
能保得住一大家子妻儿老小吗?
萧仁恕一伸手,握住了腿上的长剑。
指尖所触及的,是那种他早已万分熟悉的、紧绷的纱布所带来的触感。
粗糙的
质地,不滑不涩,给他一种非常可靠、非常安心的感觉。
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剑鞘,来到了他的手中。
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
其实,拔出一把剑,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剑本身比较长,否则,当年荆轲刺秦王的大殿之上,秦王何以非得把剑背到背后才能拔将出来?而且,剑上还有卡簧,□也绝无法无声无息的。
可萧仁恕的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像被唤醒的鬼魂一样被拔了出来。
只这一手,若是被识货的瞧见,怕就要以为是变戏法而大叫大嚷上老半天了。
突然间,萧仁恕不知为何想起了他的儿子,也是他最为看重的--萧兰轩。
如果知道萧兰轩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那一天,他还会不会拔剑?
那一天,他成功地把儿子带回了‘解剑园’,却慢慢地失去了那个在剑术上才华横溢的少年。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回荡:‘兰轩是一块学剑的材料,终有一日,他会重新拿起剑来。只是,希望那一日不要来得太迟。’
虽然除了黑暗里的点点檀香的微光,萧仁恕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依旧默默地看着手中的剑,仿佛少年时的豪气正缓缓地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也许,那些豪气从未消失,一直都隐藏在萧仁恕的骨子里,血液里,只是隐藏得太深,所以平日里连他自己也感觉不到了,直到眼下大敌当前才再次焕发出来。
他的手腕轻轻一翻,剑,又无声无息地还入了鞘中,剑锷和剑鞘相互撞击,发出一声悦耳的轻响。
同一时刻,那一排檀香,突然间,齐刷刷地熄灭了!
一如之前,没有任何损伤、断裂,只是熄灭了。
江湖上,听说过有高手能以剑气、罡风扑灭蜡烛,可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以此种方式扑灭檀香!
就凭这一手功夫,纵然是紫电金针、火刀冰剑,也不过如此了吧。
萧仁恕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剑柄上的黑纱布,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自语道:“剑无刃,人不能无刃。”
次日一早,若有若无的晨雾里,韩、黄二人出现在犹如一座小城池般的‘解剑园’门口。庄园的四面都是土灰色的、高高的圩子墙,显得庄严肃穆。
拍开大门,不等庄丁张嘴询问,韩若壁已将手里提着的东西伸到了前面,笑眯眯地开门见山道:“韩若壁、黄芩特意来拜会萧仁恕萧老英雄。另外,还给萧兰轩萧少爷送来了一坛好酒。”
他手里提着的是一只用麻绳吊着的小酒坛。
庄丁见状,道:“两位稍后,容我去禀告老爷。”
之后,他自去通报。
过了不久,一名老仆出来领着韩、黄二人穿廊过堂,来到跨院,再绕过一座玉簪花假山,到了一间花厅前 。
此时,厅门敞开,竹帘低垂。
老仆冲里面道:“老爷,他们来了。”
里面传出萧仁恕的声音,道:“二位请进。”
韩若壁、黄芩二人依言先后挑帘而入。
只见,花厅内陈设古朴雅致,除了桌椅香案,还放了不少楠木色的木器、木雕,瞧上去很是价值不菲。
当中间的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气宇不凡,身穿月白色长衫的老者。那件长衫的质地看上去极为柔软轻薄,料想非是凡品。
不消说,这位老者便是解剑园的主人萧仁恕了。
萧仁恕见二人进来,缓缓站起身,拱手道:“二位英雄远道而来,萧某未能出迎,失敬失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