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日,兴庆府外,梁军攻城正酣!岂料前一日,百里外的定州,羌桀守将剌凛保真已率八千轻骑乘夜色南下,东绕怀州直奔西平府而去!若此回偷袭得手,则至多两日后,形势即可得扭转!可惜此刻已为梁军占下的西平府,还全无防范!
越凌或是因连日赶路疲累之故,染了风寒,一病不起,近时只得卧床静养。而这一路北来,所见所闻实令他多生感慨!
北地方经历战火荼毒的各处,与百里之外的延州,情形竟是天差地壤:年尾岁末,延州城中已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商铺酒楼门庭若市、喜迎八方来客,街头巷尾、甚是民宅中飘出的皆是喜庆之味;反观此处,集不成市,举目可见的只是残垣断壁!清冷的街头,偶见流离失所的百姓,在这滴水成冰的冬日,衣衫褴褛,四处讨乞。。。
不忍再多回想,越凌摇头长叹:“生灵涂炭,兵祸之过!吾当初因一时之忿决意北伐,是否错了?”言罢又是一阵急咳。
南宫霁蹙了蹙眉,想来疾中之人,难免思虑过甚,遂一面替他轻拍后背以平顺气息,一面道:“这战事原是拓跋温挑起的,怎会是你之过?其小人之心,可谓贪得无厌,便是你当日许议和,他却势必还得陇望蜀,今日索去十万缗,明日不定又要五十万;今日你将延州与他,明日他又来索庆州!思来此人一日不除,这西关终是一日难得安宁!再说拓跋温穷兵黩武,早将存蓄挥霍殆尽,今日这城中之景,想来并非绝无仅有,羌桀苛捐暴/政,素来民不聊生,因而当下之生灵涂炭,又岂能一应归罪于战祸?”
越凌垂眸:“话虽如此,然若不是因这兵祸,也不至教无辜百姓流离失所。。。”
南宫霁闻之面色略黯然。沉吟片刻,道:“社稷之安,在于安民!此既值岁尾,依我看,正可施赈济以收民心!”
越凌忖了忖,道:“吾原只想着,待到攻克兴庆,再行安抚之事,当下经你一提,倒实是此理,说来这锦上添花,自是不如雪中送炭来得有成效!”
天色微暗,昭明入内来请传膳。
越凌既病着,何来胃口?遂道缓一缓再说。
昭明闻此,却不肯退去,余光睥睨侍立一侧的南宫霁,禀道:“太医有吩咐,官家寒热方才褪去,须多歇息,今日南宫世子已来了许久,合当。。。”
南宫霁自为一怔。
越凌挥了挥手:“无妨,朕今日已觉好了许多,成日躺着也是无趣,才留他下来与朕解闷。”
昭明还欲言甚,越凌却已道:“罢了,天色已晚,汝去传膳罢,膳罢进药,莫误了时辰。”此意自是不欲再教他多言。
昭明虽不甚情愿,却也只得依命去了。
南宫霁这才重在榻边坐下,挠头道:“近日,我怎看昭明似对我有所。。。防备?不是无端旁敲侧击加以盘问,便是设法不教我接近你,究竟是何故?”
越凌一笑,又咳了两声,才道:“此,还须问你自己?”
南宫霁又一怔,继而垂首忖弄了半日,迟疑道:“吾近时只是与褚老汉走得近些,难道是因此。。。?”
越凌嗤道:“你行事鬼祟,可不教人疑心你二人一处乃图谋不轨!”
南宫霁虽心内着实委屈,然略一思,又笑道:“既这般,你缘何不疑我?”
越凌看了看眼前人,眸中之意味竟有些难以言说。轻叹了声,躺下阖起双目,一字一顿道:“猜忌本是苦事,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静坐一旁之人将此言回味了半日,微抬眸,看着案头闪烁不定的烛光,似自嘲一哂:“然,你并非从未疑过我?!”
话方落地,却倏觉不妥:过往之事,但自心照不宣便罢,他今日既出此言,便是决意从此要与自己坦诚相待!这般,自己却还耿耿于怀前事,岂不显促狭?
历过一阵难耐的静寂,南宫霁心内已然有些懵乱,欲破僵局,却又不知说甚好。正自踌躇,忽觉一微凉的手覆上了手背,随着那副温热的身躯缓缓贴近后背,霎时心中似教何物轻轻击撞过,涟漪丛生。。。
回身将那单薄之人拢入怀中,一手滑过那及腰如瀑的长发,嗫嚅道:“凌,我。。。并非有意。。。”
那人浅一笑:“无妨,吾确是猜忌过你,你若因此心怀怨怼,也是常理!只从今以后,你再无需忧心,我誓与你坦陈相待,永不起猜忌!可好?”
南宫霁心内忽似热泉涌过:这一诺,他已等了太久,好在,今日总是遂愿了!一时哪还能出个“不”字!
门外又传来昭明的询问之声。南宫霁万般不舍放开怀中人,相视一笑后,乃如无事般各归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