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果真带他去看练兵,看完打拳看枪法,看完枪法看跑步,然后摔跤,近身搏击,骑马……
看了大半日,姚远望了望天色:“快回来了。”
骆深心跳猛然加快,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然而姚远经历过太多次战争,内心已经毫无波动。转头就去骂人:“早晨没吃饭!?刀拿不稳啊?要不要给你绑手腕子上啊!”
骆深耳朵里听着斥责声,扬起头望着远处的天。
边关视野开阔,可以一直望到地平线的尽头。
那光斑混成一道,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身后远远的传来一声疾呼:“回来了!回来啦——”
骆深猛然回头,通报士兵已经似一阵旋风卷到眼前:“姚将军!您快去前头看看吧!韩将军受了重伤,不知道成不成了……”
“嗡——”
后头不知是谁射出去的箭钉到了把中央,同时想起的还有一阵耳鸣声。
一瞬间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还是那一瞬间。
骆深回过神来,急匆匆跟在姚远后头,往主帐跑去。
他活了二十年,从容、沉着、优雅,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
韩将宗运气不佳,真被姚远这乌鸦嘴给说中了。
铁勒新王帅今晨突然到了乌罗布山,正赶上韩将宗那边刚刚开打。
王帅从天而降,给了铁勒士兵前所未有的士气。紧接着,这王帅一连三道下令喊出去:后退者杀头、妻子充奴、双亲流放参军。
这下退无可退,只得背水一战。
韩将宗此次硬钉子扎到硬墙上,手下折损三成,还差点把自己一条命交代出去。
大刘守在门口狂骂:“这死王帅脑子有病,不要命只要威名,他死了不要紧,差点搭进去个要紧的!”
骆深走到门口听到个死字,浑身都凉了:“谁、谁死了?”
大刘被他脸色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解释:“铁勒那新王帅,被将军砍死了!”
他说完怕骆深听错,便直接说:“将军没死!”
……没死。
没死。
骆深周身血液回流,猛的出了一口气。
韩将宗伤的确实很重。
半张脸被血水糊住,一只眼皮正中央开裂成两半,额角、侧脸、耳朵上都是大片挫伤。
肩膀上血肉模糊一片,腰间伤口足有一指深!还是潺潺流着鲜艳的血。
大腿正中被削掉一块皮肉,整个膝盖肿的馒头大小,小腿乌青发黑,不见一丝血色。
骆深一看腿就软了。
他扑到床边去,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将军……”
韩将宗静静躺着,手却下意识轻轻一蜷。
骆深赶紧把他手抓紧,又喊了一声:“将军?”
那食指又是幽微一动。
大夫差点喜极而泣。
“有反应!有反应就好说了!”他对着站在一旁面色沉重的沈老说:“真是上天保佑!”
沈老面色不减,看着那发黑右腿,问道:“这腿……”
大夫摇了摇头:“怕是不成了。膝骨错裂,小腿骨碎成了好几块。此疼痛非常人所能忍,韩将军实乃真英雄!”
他当然是英雄。
之前突袭铁勒,把王帅斩于刀下,昨夜大破乌罗布山又将新元帅给一刀砍死。
只这两样,便是特等功勋。朝中要颁发铁卷、太庙立牌的。
就是人还不知怎么样。
毕竟赢得身后名的人很多,但是生前能享受到的,很少。
骆深却猛然松了一口气,心想: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进进出出忙活了一通,人终于少了些。
帐内安静下来。
沈老看了他两眼,转身往外走,至门边,却又折返回来。
“骆公子。”
骆深起身,对着他恭敬行了一礼,“您客气。”
沈老不拘小节惯了,受他这么郑重一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这年轻人骤逢变故,却依然不见失态,可见阅尽千帆。此血腥情景下还能克制镇定,可见家教与品格都是上佳。
“咳……”沈老清了清嗓子,指了指床上躺着的人:“如果他腿坏了,你打算怎么办?”
骆深认真想了想:“军中诸事不便,医疗条件也有限,我想接他到洛阳去养伤,能快些恢复。”
“如果养不好呢?”
……以后再也站不起来,走不了路了呢?
骆深想也不想答道:“洛阳能工巧匠多不胜数,打造几个可心意的椅子想必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