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面色不改,只停下了脚步,淡淡问道:“虽然每日的粥饭有定额,但也是管饱的,旁人如何要抢你们的东西。”
或许是与江晓寒呆的时间久了,颜清问起这种话来,也带上了江晓寒一般漫不经心的味道。
男孩子显然被他唬住了,他定了定神,才复又开口。他说得很慢,却又很谨慎:“几位先生皆不住在村中,自然有所不知。在东村,米粮是要上交村长的,然后再行分放,若是想得到自己那份,得出两个铜板。”
“这是什么道理?究竟是何人敢如此发官家的财,你们也没人反抗吗。”
并非颜清见识浅薄,而是他从未见过如此行事之人。他心知人性是最不可捉摸之事,但哪怕是现下这种危难之时,人人利己反而能在这种环境中便能达到平衡,断不会出现此等情形。
“平江府附近的大村子中,都有城内派来的‘大人’,一直住在村中,来是租子的。”男孩又说:“他们是城内的老爷,所以没人敢反抗他们。近些日子村中出了疫症,他们也怕得病,于是药是不抢的。但是粥饭等都要交公,村中有几个年富力强的被他们叫了去,可以不花银钱就有饭吃,还有铜子拿。有他们在,其他人的米粮若是不交就要硬抢,所以没人敢反抗。”
颜清明白了。
西村是患病之人,为了活着自然要争抢份额外的药,算作损人利己。而东村这些好模好样的人,要保着自己的命,所以只抢米粮,则是为贪财。
颜清冷哼一声,这小小一个村落,倒是比他想象的更复杂。陆枫叫他下山来看这世间百态,倒真叫他来对了。
男孩见他不说话,抿了抿唇:“我与小妹年纪太小了,争抢不过他们,手中也没有银钱,若是再不找个依靠,就该饿死在这了。”
“神卫营是官家的人,庄易也常在村中行走,为何你要找上我。”颜清顿了顿,又道:“要说实话。”
男孩一怔,本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看着颜清的脸色,认真的说:“神卫营虽然是官家,但日后总归要走,他们不会带上两个幼童一起走。而先生虽然看起来冷漠,但是有本事的。我与小妹失了爹娘,若留在村中,等瘟疫事一结束,又会落到先前的境地去。”
男孩岁数不大,脑子倒是十分活络,人也机灵,话不必说满,颜清已经明白了。这么一问一答间,颜清心中已有了打算:“你今年多大。”
“七岁。”男孩说:“小妹四岁。”
“我不需要小厮,也不需要人伺候。”颜清掸了掸袖口:“你若是实在想帮忙,我会教你认药……你也可带着妹妹住在诊堂。”
男孩毕竟岁数还小,哪怕稍显老成,也不由得喜怒形于色,便要给他磕头道谢。然而膝盖还未弯下,便被一股力道架住了。
颜清只用剑鞘挡了一下,便收回手,抬脚从男孩身边走了过去,淡淡道:“你若学不会站起身说话,明日便不用来了。”
男孩一愣,随即略略低头,迟疑的应了一声是。
第43章
颜清脚步未停,跨过门槛,向内院走去了。
若非饭点,诊堂向来都是冷冷清清的,西村的人无法出门,而东村的人又觉得诊堂天天要替人看诊,脏得很,不肯前来。
颜清坐在书案后头,琢磨着下午的事。无论如何,按男孩的说法,刘家村的恶霸在此时间长了,积威已深,若是贸然去查问,打草惊蛇不说,还有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颜清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交给江影他们去打理。
外头的雨下下停停,颜清出去绕了这么一遭回来,心里沉甸甸的装着事,也不免觉得烦闷。他自顾自的思量着,连江影进了门也没发觉。
江影叫了他一声,没得到什么回应,于是略微抬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颜公子?”
颜清回过神:“哦……”
他捏了捏鼻梁,不知是否是这几日熬夜伤神的缘故,颜清总觉得胸口闷闷的不舒服,连带着精神也差了不少。
“正巧你来了。”颜清打起精神,从书案后头站起身:“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颜清将碧桃和外面男孩的情形与江影提了提,江影显然做惯了这些,不必颜清吩咐,他便明白了此间关窍,自行去查探了。
临时被庄易用作歇脚的东厢房中静悄悄的,颜清无意打扰,轻手轻脚的收拾了自己,又换了身衣服,才又坐回诊堂内。
颜清方才号过了碧桃的脉,对病症反复倒是有了些心得。他将写了一半的方子搁在一边,又重新拟了一张,比照着医术中的古籍方子换了几味药,又将原有的草药分量做了增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