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翻书一边斟酌着药方,直过了一个时辰才算将方子定了下来。
途中有东村的人来问过两回医,好在只是寻常伤寒,并无大碍,从诊堂抓了两副药也便罢了。
傍晚的时候,颜清出去转了一圈,早先在外砍树搬石的神卫营也已经在傍晚时间回了刘家村,还来不及打招呼,先去将江堤上的缺口尽数补足。年轻的兵士们在江水中滚了一圈,弄得一身都是污泥,谢珏尤其如此。离得老远,颜清差点没认出来他。
“颜先生。”谢珏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泥水,着水走上来与他打招呼:“再有半个时辰,江堤便能修好了,之后再将岸上的积水挖个渠引走,再将里头剩下的畜生尸首找地方一把火烧了,便算干净了。”
谢珏这几日在刘家村带着人上山下河,好好的公子哥都糙了几分,只是人倒是可靠,上上下下将这些力气活打理的也算井井有条。
颜清点了点头:“辛苦了。”
“应该的。”谢珏站在颜清身边,伸手对着江水比划了一下:“这几日下雨,难免手头要慢些。今日将江堤补好,再有个不出两日,河道便都能清干净了。”
“江堤补好之后,得将村民源头的水源辟出来。”颜清说:“村中几口井的源头虽不走长江,但长江水势见涨,难免会污了水源。”
医术古籍中有著,瘟疫蔓延时水源是顶顶要紧的,若是水源污了,疫症的传染就无法控制,甚至有蔓延之势。颜清初到刘家村时,便将村中的各个井水用竹竿和油毡布搭了棚子盖起来,免得雨水落进去,又一日三次的向水中撒药,但饶是如此,却依旧是杯水车薪,河道一日不清,腐烂的尸水就一日有回流的风险。
好在现下江堤已经堵住,剩下的事便都好说了。
谢珏笑了笑,清脆的答应着:“晓得。”
在江岸上的神卫营兵士似乎是摸到了什么东西,遥遥喊了谢珏一声,谢珏扯着嗓子应了,又卷起裤腿进了水。
颜清见状,便不再耽误他们做事,顺着江堤往下游走。
不远处传来丝丝缕缕的啜泣声,颜清耳力好,听得似乎是女子的哭声。他皱了皱眉,循着哭声向前走去。
刚走了三五十步,便见着几个人从巷口拐出,他们肩上扛着个竹排,上头蒙了块白布,眼见着是个人形。一个妇人跌跌撞撞的跟着竹排往前走,口中止不住的嚎哭。随着颠簸,竹排上垂下一只泛青的手,那只手枯瘦如柴,手臂上的伤口溃烂发黑,隐隐已经能看到里头的白骨。
那妇人哭的肝肠寸断,死死的抓着竹排不愿放手,然而最终还是被抗竹排的几人推到在地,只能徒劳无功的伏在地上看着竹排远去的方向。
颜清停下脚步,知道这是西村去世的病人。
这情景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七日是一个坎。病人从发病开始,若七天之内没有好转,好转的可能性便不大了。
但因瘟疫病死的人却不能同寻常一般入坟下葬,这些尸首被丢在一处,要么焚烧成灰,要么埋入深深的地下,连棺椁都没法置办。
颜清心中酸涩,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他站定在原地,默念了三遍往生咒,权当寄托。
“又没了一个。”谢珏不知什么时候忙完了,走过来站在他身边,少年显然不善于应对生离死别,有些垂头丧气:“人命怎么这么轻贱呢……”
颜清无言以对,他拍了拍谢珏的肩膀,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下了半个多月的雨悄无声息的停了,颜清回到诊堂,才发现出外打听消息的江影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堂中等他。
“颜公子。”江影微微躬身:“我在东西村各转了一圈,已将消息摸得差不多了。”
颜清问:“是真的?”
“是真的,东村确实有两个人,被人唤做二爷和四爷。这两人在东村霸掠财物,一些老幼妇孺碍于他们的恶名,也不敢不从。一些青壮年最初虽有心反抗,但都被几个被他们收买的青壮年带出去教训了一顿,所以也不敢造次。”江影说:“除此之外,我还查到了些别的东西……”
江影顿了顿,又道:“这二人是温醉的家奴,他们常年住在刘家村,名为收租,实则行圈地之名,若是看中了谁家的地,便强行以低价买入,充作温醉的私产。”
江影说着,从怀中掏出几本薄薄的账册,递给了颜清。
颜清身上带着江晓寒的信物,自然有权调动他的情报,所以江影也没有犹豫,将打听来的消息尽数说了。
颜清接过书册,只见里头果真是些钱账买卖,一桩桩一件件都歪歪斜斜的记着,除了最初一本被污水染了半本书之外,其余的都完好无损。他想起江晓寒信中所言的平江城情况,直觉这几本账册或许就是江晓寒要寻找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