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串锥心之词,吉贞已然麻木了,她没有费心思去辩解,只淡淡道:“你是皇帝,谁都不能取而代之,你自己也不能改变。你不想做皇帝,奈何你投错了胎,不幸生在帝王家。你想万事皆由心,想护住心爱的女人,你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朕有!朕无所不能!”这是吉贞教给皇帝的话,他已经铭记在心,傲然看着吉贞,他冷冷道:“我什么都不要,我也不要新竹了,我要你滚去契丹,一生一世都不能回京。我要你老死异乡,永远都不能再看见阿耶阿娘的灵位。”
“陛下!”吉贞厉声道。
“没错,我是君,你是臣。我要你去,你必须去。”皇帝一把将案头的碗拍飞,冲外面高喝,“叫徐采来!马上来!”
“陛下息怒。”徐采疾步而入,跪地叩首,眼前是破碎的几片瓷碗。
皇帝端坐在案后,他病了几日,此刻倒是中气十足,斗志昂扬,抓起纸和笔往徐采面前一扔,他道:“你现在就拟旨,朕要将清原公主嫁给可度,一切琐仪皆免,三日后就启程!不可延误!”
“陛下!”徐采猛然抬头,俊秀如初的脸庞无比冷凝,“这道旨意,臣不能拟。”
“你敢!”皇帝暴跳。
“臣早已说了,契丹狼子野心,不可姑息。”在皇帝剧烈的呼吸中,徐采不得已提高了声音,“清原公主,是陛下的一母同胞,先皇后嫡出的公主,以嫡公主许嫁契丹,不仅是百姓之耻,国朝之耻,更是陛下之耻……”
“你写不写?”皇帝连玉玺都砸在了徐采头上,“你敢抗旨,朕马上砍了你!”
“臣宁愿死。”徐采断然道。
“徐采,”吉贞的声音异常平静,“你写吧,嫁给可度,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为朝廷解燃眉之急,也谈不上什么耻辱。”
“殿下!”徐采呼吸顿止,猝然看向吉贞的双眸满含惊痛。
皇帝喘口气,“你听见了?她自己同意,你拟旨吧。”
徐采袖中的右手紧攥着笔杆,手臂有瞬间颤抖,随即沉下气来。他深深叩首:“臣不能,请陛下赐臣死罪。”说完,径自起身,风一般往外走了。
皇帝大怒,冲到殿外,对一群噤若寒蝉的内官嚷嚷:“再叫人来!朕要颁旨!”见侍御史周里敦也缩在廊下,他一把抓着周里敦的衣领就往里拖,“你来拟旨。”他把笔墨纸砚一股脑扔进周里敦怀里,“朕要将清原公主嫁给可度,你写!”
周里敦在殿外依稀听到了皇帝的大吼大叫,知道此刻他耳中已经听不进任何言语,却还想苦口婆心劝两句:“陛下,徐舍人说得对,嫡公主赐嫁可度,是莫大的耻辱啊!”
“你也想死吗?”皇帝一脚踹翻周里敦。
周里敦浑身冷汗,一径摇头。
皇帝死死盯着他,突然悲怆大笑,他看向吉贞,“阿姐,你骗我啊,你说我是皇帝,无所不能,可有哪一个人是听我的?这满朝文武,还有谁不是你的拥趸?你也一根白绫勒死我吧,就像你赐死滕王,阿耶赐死戴玉箴一样……”
周里敦见皇帝连先帝都要诋毁,惊声阻止:“陛下不可……”
“你出去。”吉贞突然对周里敦道。
周里敦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无尽萧索之意,不禁打个冷战,口称有罪,便退出殿外。
吉贞慢慢走到皇帝面前。皇帝执拗傲慢地看着她。
吉贞抓起案上的金柄乌鞭,一鞭抽在皇帝身上。皇帝惊骇倒退,吉贞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给他,一鞭鞭抽在他的脖颈上,手臂上。雨点般的鞭子下,皇帝先是胡乱大骂,实在忍不住痛,开始求饶,“阿姐,阿姐。”
吉贞狠狠一鞭,抽得皇帝跌倒在地,将鞭子扔在皇帝面前,她冷笑道:“我不是你的阿姐,你都要我老死契丹了,我们算什么姐弟?”
皇帝瞪着通红的眼睛,怨恨地盯着吉贞。
这个眼神,让吉贞想起了新竹——一个心肠歹毒,奴颜婢膝的宫女的眼神——她面上愈寒,一巴掌甩在皇帝脸上。
鞭子都没有往脸上抽,这一巴掌,扫尽了皇帝的脸面,他颤抖着,齿缝里迸出威吓,“朕要治你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