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岁的小娃娃虽然不懂事,但这两日耳濡目染也知道出了大事,拉着祖母的手轻轻晃着,抿紧了嘴巴一语不发。
三思与虞知行对视一眼:“夫人节哀。郭二少爷此病乃因惊吓而起,若要医治,必须找到症结所在——令郎可曾受过什么惊吓,或是有什么心结?”
高氏道:“他能受什么惊吓,从小锦衣玉食地惯着,又没让他出去闯荡,谁能给他什么大惊吓呢?”
虞知行道:“倘若不是惊吓,此事也是仇家所为。恕在下冒昧,郭夫人,敢问令郎可结下了什么仇家?”
高氏抹着眼泪道:“什么仇家,我这个儿子虽然不成器,喜欢在外头拈花惹草,但也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虞知行语气严肃地打断:“郭夫人,您先别着急。杀光护卫吓疯令郎,定是深仇大恨才能使人下此毒手。此案牵涉六条人命,现由辰州府衙查办,但他们对贵府一无所知,想要推进线索十分困难。您是他的生母,这天下恐怕没有人比您更了解您的儿子了。您看看这孤苦伶仃的小娃娃,以后这个家的顶梁柱就没了,您难道不想捉住凶手报仇雪恨吗?”
高氏紧紧地握着手帕,垂着头,指甲上的蔻丹几乎掐进孙子的肉里,那小孩掰着祖母的手,连声喊痛,高氏才放开他。
再抬头,这位失去了半个儿子的中年女人虽然脸上犹带泪痕,眼神反而平静了许多。
“多谢诸位关心。我儿秉性良善,小半辈子从未与人结仇,若真有,我这个做娘的怎会不知?”她的语调比方才略微抬高,含着一丝被冒犯的义愤,与虞知行对视丝毫不怵,“江湖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郭家遭此飞来横祸,我夫妇二人必然不会放过那恶徒。”说着重新牵起孙子的手,“何况还有我孙儿。待他长大,也晓得给他爹报仇。”
四岁的小娃娃不懂什么叫做报仇,只是从祖母殷切的目光中察觉到一丝狠戾,懵懂而瑟缩地点点头。
谈话到此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三人于是告辞。
晚间家宴,郭家除了郭询悉数到齐。
隔着一大桌子菜,三思终于见到了那号称淤泥中长出的一朵清莲——郭家大少爷郭真。 席间郭真的话并不多,只是礼数周全地招待他们,偶尔闲谈几句。郭真与他的父亲和弟弟都很不一样,身为郭家下一任的家主,他既不如父亲威严,也不似弟弟那般四处作孽,虽然武学上没有什么成就,但看着挺温和忠厚——温和得有些懦弱。三言两语间,三思便察觉到这个郭真并非很有主见的那一类,相比之下,表面上尊重关怀大儿子,背地里却给他脸色看的高氏则更心机深沉些。
三思等人所料不差,郭敏将他们强留下来,果然是欲与明宗攀交情。
郭敏先是向众人介绍了自己的大儿子,紧接着就谈起了孙子。郭真已至而立之年,按理说到了年纪,只要不是和尚或者太监,基本都有了孩子,但这郭真虽然曾经娶过亲,但其妻在生产时一尸两命,郭真受不了打击,过了好些年才缓过来,眼下才刚订了一门亲事,三日后便要操办婚礼。因此这个孙子是郭询的儿子,也是郭家第三代的独苗。
郭敏与三思等人谈起自家武学无继承之人,言语间十分遗憾,提出将这孩子送去明宗学艺,将来光大门楣。
此人显然将她掌门之女的身份摸得很清楚,请她务必要答应。
三思有些为难。她整日在碧霄山上摸鱼打鸟,又不是外宗掌门,从不插手门派事务。明宗招收弟子不多,外门每年最多招五十名新弟子,有些是其他门派慕名送来的,有些是立志习武的少年人自行前来,有些甚至是门中长辈在外头捡回来的——比如她那准嫂子陈情——对于这其中的门道她完全不清楚,也不好贸然答应。
郭敏看出她的犹豫,并没有太意外。自从明宗开始招收外门弟子,无数人挤破了头想要进去学个十年八年的,他郭家虽早年有些小名气,但放眼江湖,想要攀附明宗的武学门派世家多如牛毛,他们这样的家世委实不够看。
于是他接着道:“岑姑娘请不要误会,郭某并非强人所难之人,只是难得获此机缘,想与明宗修个好。”说着叹了口气,“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我们郭家的《枯焚掌》?这掌法乃先代所创,至阳至刚,当年在谈兵宴上也算是风头无两,但此法对习武之人的体质有一定要求,郭某这两个儿子都不成器,修习不佳。诸位想必也都明白,武林世家若无法传承家学,也就与普通人家无异。郭某此番的不情之请,不仅是想给我郭家另谋出路,也是想着将这《枯焚掌》赠与贵派,望贵派代为传承,莫使明珠蒙了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