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麻绳粗粝的触感,记得红烛摇晃的光影,记得名义上的丈夫口鼻里喷溅出的鲜血。
永生难忘。
这番话,她是代已经死去的那个姑娘问跪在地上的赵君原,也是代自己问这个世道。
世间女子天生就该承受这样的痛苦吗?不!
如果世道就是这样,那这个世道就是错的,她要掀翻了它!
殿内陷入沉闷的冷寂之中。
贺卿的话仿佛雷霆一般在赵君原耳边炸响,让他恍恍惚惚,难以回神。他心里其实有一个念头已经明晰了起来,却又怎么都不能相信,更不敢深想,于是兀自恍惚着,以此遮掩心头的惶恐。
但贺卿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她慢慢平静下来,再次伸手去扶赵君原。
“赵先生,”这一次,她强硬地将赵君原拉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恪守礼仪并没有错。但你错在根本没有意识到,礼也跟其他许多东西一样,是在不断变化发展着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我们需要新的礼仪,来适应这个新的世界。如果一直墨守成规,‘礼’的存在就会变成一种阻碍。”
顿了顿,她倏然一笑,松开了手,“赵先生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殿下……”赵君原面色灰败,一片颓废地闭上了眼睛,“殿下心怀天下,臣……愧不能及。”
他抖着手,将自己头上的冠带取了下来,小心地整理好,捧在手中,然后缓缓地,再次跪了下去,“老臣年迈,今日便乞骸骨,归乡养老,求殿下应允。”
贺卿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费尽力气才将心头那一股暴戾的情绪压了下去。她的心里一番天翻地覆,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可怕的平静。
明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贺卿还是从心底里感受到了一种挫败。
她成功击溃了赵君原的心房,却没能将这个人留住,反倒让他心如死灰,一心求去。世事便是如此,任你机关算尽,费尽心机,总有料不到的地方。
贺卿慢慢后退了一步,点头道,“好,我允了。”
好在一位宰执求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虽然两人之间有了默契,但过场还是要走的。赵君原要先上表请求致仕,贺卿不允,如此来回两三次,以示朝廷恩遇,以及对他的倚重。如此之后,才能准其所请,再令赐下无数恩赏,等赵君原交接完手中的工作,这才能够启程回乡。
整个过程,慢则半年,快也要一个月。
贺卿正在考虑接下来的安排,便见邱姑姑出现在殿外,“殿下,顾相求见。”
顾铮是来汇报秘书考试进度的。他们下去之后便商量好了,就将公开考试的时间定在五月十五日,从即日起,应考举子便可以前往礼部报名,验明身份。之后则要看报名人数,决定考试安排在哪里。
这种小事,自然不需要顾铮亲自过来说明,一封奏折就可以了。所以汇报完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道,“臣方才见赵相面色恍惚,形容憔悴,似乎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不知殿下……”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这后半句话十分不敬,所以顾铮没说出口,只以眼神示意。
贺卿本来不是会倾诉的性子,但此时事情才过去,她说是平复下来了,其实仍旧心意难平,而且也开始怀疑自己这种激进的方式是否错了。顾铮很显然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也可以针对性地给出评价。所以她略一犹豫,便直说了。
顾铮听完之后,忍不住以拳抵唇,忍笑道,“你把赵君原大骂一顿,还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很好笑吗?”贺卿转头怒视。
顾铮连忙摇头,“臣只是想说,现在殿下该知道我的好处了吧?不是人人都能如我这般知你懂你,能与你志同道合,携手并进。”
“王婆卖瓜。”贺卿轻嗤了一句,但面上却忍不住微微发烧。
可能是因为顾铮曾经直白地表达过心意,所以听到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贺卿总难免多想。
在她拒绝顾铮的时候,贺卿本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彻底陷入僵局,影响到朝堂。却没想到,顾铮如此“知错能改”,很快就调整好了态度,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如今两人之间,反倒比从前更默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