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_作者:七月新番(1105)

2020-08-29 七月新番

    “老夫是孝武、孝昭之臣,加上我父,如今侍奉汉室已四代天子,逢此大乱,焉能坐视不管?”

    苏通国声音也大了起来:“恕儿多言,我以为,大汉的皇帝,对苏氏并不好!”

    他说道:“儿在匈奴时就听坚昆王说过,先前伯父苏长君(苏嘉)为奉车都尉,随从孝武至雍宫,因为马匹受惊,天子扶辇撞到柱子折断车辕,伯父被指控为大不敬,伏剑自刎,孝武赐钱二百万作为丧费。”

    “而后来,仲父孺卿(苏贤)为郎官,随从孝武祠河东后土,手下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把黄门驸马推到河里淹死了。宦骑逃亡,皇帝下诏让仲父追捕,却没抓到,仲父惶恐服毒自杀。”

    犯的其实都是小事,罪不至死,但放在孝武晚年薄恩寡幸,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夷灭者数十家的背景下,苏武的两位兄长算喜丧了,可想而知生于那个时代的惶恐。

    也可以反推,能待在这样的汉武帝身边三十年而不犯一错的霍光,有多谨慎。

    苏通国道:“父亲也一样,被匈奴扣留十九年,回来后,赐钱才两百万,位不过典属国,兄长也被……”

    他说起来还为苏家不平,先前苏氏就因卷入霍氏与上官氏的恩怨里,死了一个儿子,如今苏武还要舍身赴难么?

    “父亲不欠天子什么,是刘氏欠我苏氏……也欠坚昆王!”

    因为从小生活在匈奴,受李陵影响,苏通国对君、国没有太多感觉,匈奴单于庭的斗争,其余诸王是看戏的,谁赢了都一样,这趟浑水根本没必要掺和。

    苏武看着儿子,叹息道:“你却是想茬了,我虽留匈奴多年,但并无什么能力功劳,位九卿,爵列侯,皆为天子所成就。臣事君,犹子事父也,所以李陵对孝武皇帝有怨恨,但陛下逝世时,我悲痛欲绝,不止是悲世宗皇帝驾崩,也觉得我此生再也不能归来向天子交付使命。”

    “而今日之事,非独为刘氏,而是为大汉。”

    苏武道:“从孝武晚年天下板荡至今小安,外抚四夷,是孝昭和今上垂拱而治,而大将军殚精竭虑的结果,来之不易啊。但安之难乱之易,十八年成果,万千百姓的生计平乐,一夜之间就能毁掉。”

    他看着儿子:“汝可知当初,我为何给你取名通国?”

    苏通国道:“往来不穷谓之通,大人是想回家。”

    “不,这个通,意思是知,是明。”

    苏武拍着仅剩的独子道:“你现在回来没几年,还不解大汉,但为父希望,那个孝武期盼,大将军奠基,而今上与西安侯要勾画出的新大汉,我或许看不到了,你定能看到,并像为父一般,知之爱之惜之,在有人欲乱这天下时,能站出来!”

    言罢,苏武走到了院子里:“老夫巫蛊时不在,未能阻止父子相残的惨剧,可今日,却非要出去管一管。纵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要将这杯水泼出去。若能阻止大乱,让长安百姓免遭罹难,武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

    他扫视院中的数十家仆门客,笑道:“诸位,出了这道门恐怕就要冒矢石而行了,汝等愿随苏武去犯险么?”

    众人皆朝苏武作揖,仆从性格也随他,无需多言。

    “大人,纵要出去,也披上甲,戴上胄吧!”

    苏通国追了上来,他已经在肩膀上挎了一张弓,要陪伴父亲左右了,手里还端着一顶胄——这还是苏武的父亲苏建的。

    苏武却拒绝,他的话,若换别人来说显得有些迂腐,但苏武说来却一点也不觉得怪。

    “这是长安,在天子脚下,是大汉都邑。”

    “不是匈奴,不是敌国!”

    白发苍苍的老臣穿戴一身朝服衣冠,推开门,带门客仆从们出了家,行走在惶恐不安的尚冠里中,他虽然拄着杖,但每一步都是执拗和无畏。

    “我不着甲!”

    ……

    “又被卷进去了。”

    许广汉哭丧着脸,被中垒营的人揪出家里,推攮着走在尚冠里中时,嘴里只喃喃念叨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