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眼里带着一丝无奈:“有很多事,女子是做不了,也无可奈何的。尤其是在乌孙,看似女子说话也算数,可以拥有自己的畜群,但一旦丈夫不在了,就要像财产一样,被其弟、子甚至孙儿继承。”
说到这,解忧却忽然打住了,笑道:“也罢也罢,再说下去,我也能写一曲《悲愁歌》了,任谒者就当是我这又蠢又老的妇人在抱怨吧。”
任弘默然,半响后才道:“小子还有一事想要劳烦公主……”
“是关于翻越白山的险道罢?”
解忧公主好似早就猜到任弘的担忧,笑道:
“任谒者且放心,我昨日宴飨之后,便已说服昆弥,连夜派亲信去堵着,任何人不经昆弥允许,皆不得翻山去姑墨国。”
“如此一来,匈奴公主和乌就屠就算要派人去给匈奴、龟兹报信,也得往东走,绕一大圈子,行程大概与汝等差不多。”
“所以只要兵锋足够快,便能打龟兹一个措手不及!”
任弘服气了,真服气了。
解忧解忧,真是解人之忧啊,任弘的担心,她几乎都先一步考虑到了。
楚主确实是有大智慧的奇女子,和这样的人合作,真是绝佳的体验,谁不希望有这样的队友呢。
乌孙人的部众已经集结完毕,任弘得走了,眼看元贵靡和瑶光都要来向解忧公主道别,解忧遂加快了语速。
“任谒者,此番东征,可否用你的智谋,辅佐我儿,让他成为受乌孙人尊敬的昆弥长子。”
“还有……”
解忧看着远远走来,不住偷眼看自己和任弘谈话的瑶光,微微一笑,似是什么都知道。
“等到了长安,还望任谒者,能多替我这多虑的母亲,照拂瑶光。”
……
骑上萝卜准备出发时,任弘依旧在想着解忧公主没有说透的隐忧。
乌孙在婚姻制度上,与匈奴一样,父子兄弟死,娶后母嫂子为妻,就是中原在春秋后已经抛弃的烝母报嫂。
当年细君公主和亲乌孙,嫁给七十多岁的猎骄靡后,猎骄靡大概是寻思着,自己老了受用不起年轻美貌的汉公主,就提议说:“不如你嫁给吾孙军须靡罢!”
细君公主当时肯定是震惊的,任弘也觉得,猎骄靡这喝狼奶长大的糟老头子真是坏极,成亲前你怎么不说?
对细君公主来说,这是极大的羞辱。无奈之下,她想到了自己的母邦,想到了将自己送到这里的大汉天子。
大汉不是很强大么,大汉不是我的依靠么?大汉与乌孙的和亲是两厢情愿,我聘你嫁,不是和亲匈奴那样的被迫之举啊,或许,还有商榷余地!
她犹如抓住了黑暗当中的最后一丝光明,一封万里急报送到了长安。
可汉武帝只回了细君十一个字。
“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
意思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到了人家乌孙就要遵守人家的规矩,为了国家,你便牺牲一下吧。
细君公主无奈遵从,后来忧虑而死。
解忧也一样,先嫁军须靡,再嫁其堂弟翁归靡,这跨度还不算太出格。她也比细君幸运,翁归靡长得是肥了些,但看得出来,对解忧还算爱惜。
可一旦肥王先解忧而去呢?
一股寒意从任弘脚底升起,他知道,始终萦绕在解忧头顶的恐惧是什么了。
按照约定,肥王的继承人,是其堂兄军须靡的儿子,那个匈奴公主所生的泥靡!
“若是胡妇之子泥靡继承了昆弥之位,岂不是意味着解忧公主,要再嫁给那厮?”
历史上便是如此,年过五旬,爱夫刚死,就得被迫嫁给斗了二十年的敌人之子。遭到强暴,遭到凌辱折磨,甚至要为其生孩子,这便是解忧的悲剧和痛苦。
若一直按照乌孙这规矩来,一嫁再嫁,她永远都等不到和亲结束,重返故土的那天。使命如同枷锁,铐在纤细的手上,就再也解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