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处半山腰平台上,放眼望去,最前方是连绵起伏的十万大山,而夹在两山之间的,则是数以万计、层层叠叠的吊脚楼。
庞大的建筑群十分壮观,许多小楼依山傍水,一条玉带一样的瀑布从中间垂挂而下,坠入深潭,潭水一层流入一层,最后形成一条河流环绕建筑群。在河流旁依稀可见船廓、龙舟,如同缩小的城池。
这就是万山城。
尤氏遥遥地看向万山城的一处,眼眶微湿。九岁离开寨子,三十年方回,岂不如隔世?
秦凤池四下打量,发现了一条被灌木遮挡的小路。
“走吧,先下去再说。”
他面上并无轻松的神色,毕竟大家为何好端端进入蛊洞,这事还没弄明白。只希望和白寨的人无关,否则此行恐怕不比在蛊洞里轻松。
有时候人比毒物残忍多了。
万山城的城门与其说是门,更像是褚楼后世看到的牌坊。两边各有几名苗人打扮的青壮汉子看守。
“你们是从京里来的?”其中一个赤着上身,满身银饰的青年来回打量他们,语气笃定。
秦凤池心中微沉。
竟然早知他们会来……
“诸位贵客请进吧,”那青年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用带着口音的官话道,“我叫白羯,巫祝还要为祭典做准备,命我欢迎诸位贵客。”
他似乎完全不奇怪,为何这些人会从山上下来。“你是……白柳?”他一眼看到跟在尤氏身边的少年,态度突然热情许多。
白柳穿着细罗的外衣,发髻用小小的玉冠束起,虽然狼狈些,但还是细皮嫩肉,气质矜持,看着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也亏得这白羯能认出他来。
“……”白柳情绪仍然低沉,只是抬眼看他,并不吭声。
白羯浑不在意,边走边同他搭话,竟是个话多的外向性子。
“你爹如何不在?”他说着,飞快看了一眼尤氏。
白柳抖了一下,恶狠狠地盯着他大声道:“我爹死了!死在你们的蛊洞里!”
“……”
褚楼和秦凤池并排走在后头,见状嘴角抽抽。真勇士毫无畏惧。
白羯愣了。
他委实没想到这孩子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你爹,咳,也太不小心了,”他尴尬地摸摸鼻子,生硬地转开话题,“你们是外乡人,一定没住过这种房子,我安排你们住高一点的地方,一侧对着山道,进去从二楼便能看到瀑布,很有意思!”
白柳气红了眼。
‘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儿?’褚楼叹为观止,扯着秦凤池比划。
妈呀,人家在他地盘上死了爹,结果这人漠不关心就换话题……最关键是,还丝毫不意外。
‘此地果然有鬼。’他下了结论。
秦凤池捏捏他的手,同意地点头。何止呢,从他们下船开始,就处处有鬼了。
白羯皮肤晒成了褐色,面部轮廓深刻,一把膀子壮实剽悍。光从外表和谈吐看,他实在是个热情好客的爽朗汉子,可他偶尔看向众人的眼神,总带着点居高临下的轻蔑。
偏偏又不加以掩饰。
“这里五座吊脚楼都是空置的,你们自行分配吧。”他指着半山一溜精致的房子,想了想,又对秦凤池说,“今日巫祝是不得空了,明日太阳升起,我带你去见巫祝。”
他强调了一个“你”字,视线也只看向秦凤池。褚楼眉头皱起,刚想说话,就被秦凤池拦住。
“好,秦某奉官家旨意,也须得尽早见到巫祝。”秦凤池一派温和有礼,风光霁月。
白羯没厉害到对他们各自的脾性都了如指掌的地步,还以为他当真性格温润,对他的印象竟然挺好。
看在这好印象的份上,便又补充了一句:“吃的喝的小楼里都有,你们入夜尽量别乱走。嗯,明天之前最好都别出去,等熟悉了再逛。”
等人一走,褚楼斜眼看秦凤池。
“你那会儿还掐我的腰,”他不满地撇嘴,“到底是谁满地桃花?”
秦凤池淡定地抬脚上了最近的一座小楼,“放心,除了你没人看得上我。”
哈?
褚楼叉腰瞪着秦大人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里常年天气湿热,小楼二层四面有门有窗,外廊檐下都有美人靠,打开窗扇,四下通风,地面通铺的木板刷上了桐油,积年累月乌黑发亮。家具多是竹制,透气凉爽。
秦松本想赖在这里和师父一起住,结果直接被萧十三拎走,其余鹰羽卫都很自觉地去挤其它小楼。白柳则跟着尤氏去了白德家的祖宅,看上去不情不愿。
吊脚楼的另一边就临着瀑布和深潭,屋檐上垂下不知名的藤蔓,还开着淡紫色的细碎花朵,潭水旁长着一簇簇凤尾竹,幽深静谧。褚楼上了二楼就趴在美人靠上往外看,突然一松散,浑身都酸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