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恢暗想这位果然是千娇百宠的小公主,这般轻易便能将她父皇的珍藏送人了。帝王即便富有万方,但这美轮美奂的冰瓷是需要机缘才能得的,尤其是这稀有的粉青色,便是少府收藏也必是费了不少精力。这件香炉同其他几件梅瓶、酒器、茶具本是熙宁帝元猗泽用惯的御物,杜恢念及此处又起了犹豫。
在这当口冯出言道:“若杜先生觉得这香炉太过珍贵,殿下不若换成新得的箸香?”
元净徽想了想道:“正是。冯姑姑去吩咐吧。”
冯冷不丁被元净徽点了名,暗道殿下总不会刻意将自己支走,便使了眼色给宫人们而后退下了。
待冯姑姑一走,元净徽揭了幂篱递给一旁的侍女,起身对杜恢道:“杜先生莫怪。冯尚仪本就是父皇派来教导我礼仪的,自然讲究一些。”
她身量还没长成,但元氏皇族有鲜卑血统,个子要较华夏族高大一些。元净徽十岁的年纪,已经快越过杜恢的胁下了。杜恢听她说话如此明快,便展颜道:“臣明白。”
元净徽仰头继续道:“《太公家教》里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帝王家虽有不同,但既存了师徒名分,在宫中陛下和诸皇子皇孙敬太师少师,在这无量山庄明康自然也敬先生。之前的荀老先生亦然。先生不必太拘束君臣之礼,我也不过是个帝女,将来要出降到别人家里的。”
宫中都说大公主元道徽长得最肖似父皇,但这小公主也颇似君颜,这个年纪已经能隐隐窥见将来风华绝代的模样了。
杜恢细细打量她的脸庞,忽然沉声道:“陛下怕是会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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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恢,字博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想起来这位仁兄
第26章
元净徽想了想点点头:“大姐姐出降的时候父皇就很舍不得,亲自去了陆家。”
新昌公主的婚事是昭朝多舛之际难得的喜事,元猗泽给了长女元道徽无限风光。元净徽那时候陪着病重的母亲,并没有亲眼见到十里红妆的场面,只记得清瘦的母妃隔着一道薄薄的帐幕低泣“我的兕儿还那么小”。
归宁的长姐鲜妍更胜往昔,停驻宫中的时候特地来看望她的生母。元净徽记得自己被长姐抱在怀里一道坐在母亲榻前,不多时父皇也来了,站在病榻前温言安慰了几句。元净徽已经不记得父皇说了什么,只记得长姐的手很温暖。她也不记得母亲回了什么话,只觉得母亲目送父皇背影的眼神分外忧伤。
杜恢见公主若有所思,正想出言带过,却见小公主笑了笑:“我还小呢。”
杜恢点头,戏谑道:“无妨,这些话冯大人都没听见。”
元净徽转身眼神掠向周遭的宫婢道:“冯姑姑是宫中老人,是父皇指给我的,我敬着她你们更得敬着。只是无论在无量山庄还是延仁殿,我才是你们的主上,可听明白了?”
宫婢们自然连连称诺。元净徽回身时一个不经意的神情叫杜恢微怔太像那个人了,高高在上尊贵冷淡,叫人远不得近不得进退失据。
元净徽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另一侧,支颐望向他眼神顽皮:“杜先生可晓得我为什么属意你做我的老师?”
杜恢眼帘垂下,注视着她另一只手的食指尖不断轻叩茶台的动作,不免有些失神,定了定心神回道:“臣愿闻其详。”
元净徽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笑道:“因为先生不拿我当小孩子,却也不会只当我是公主殿下。”
杜恢微微笑道:“因臣虚领了个师徒的名分。传道受业解惑,先生该教什么,学生该听什么,只是这个道理。”
元净徽抚掌笑道:“正是此理。杜先生,我比之县学里那些生员如何?”她目光灼灼直视着杜恢,似乎定要听句实话。
杜恢悠悠地拖长了音调:“这个嘛……”
“如何?”元净徽很是感兴趣,凑近了些,却听杜恢正色道:“生员求取学问多为功名,教的学的不甚相同。但若仅论天资,殿下是一等的人才。”
听了这个话元净徽很是高兴,连连点头道:“从小父皇和太子哥哥就夸我聪明呢!”
“从前在宫苑中只听他们哄我,我也不晓得我是真的聪明呢还是他们说好听的哄我。”元净徽凝视着眼前粉青的香炉,眼神忽然黯了黯,却又很快掠过这情绪,莞尔道,“杜先生可有面过圣?”
杜恢不知她何来此问,但还是很快点了点头:“有。”
元净徽倒来了兴致,问道:“可是殿试?”
杜恢笑了笑:“并无此大才。只是族中蒙恩,随行谒见罢了。”
元净徽知道他出身南阳杜氏亦是大族子弟,便没有多想,只道:“那该比殿试看得更仔细。我入民间才知道大家都以为我父皇生得……”她说着便十指大张挺着胸在自己腰间比划,“膀大肚圆十足魁梧……”说到这儿她憋不住大笑道,“我真该画一幅画送给父皇,就叫《圣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