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县虽属京畿,但在拱卫洛京的诸县中离皇城最远,中间还隔着一条洛水支流涵碧河,遂与都城联系最少,京中达官贵人也少有在此置业的。只是两年前忽有圣谕提晖县为上县,县衙典吏俱因此晋升。后来才知道这不是平白蒙的圣恩,盖因晖县栖了一只凤凰。
杜恢一年多前调来任县教谕,如今正是小公主的老师。
驴儿虽耷拉着耳朵生得一副不甚精神的模样,但是翻山越岭颇为矫健,何况金明山山势平缓,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半山腰有人把守的岗亭。
兵士们认得杜教谕,查验了驴背上那个锦匣里的东西,随后恭敬地放行。
待杜恢走后,兵士们忽然听见山中传出颇为悦耳的清脆笛声,有个面嫩的兵士道:“这一定是杜教谕吹的,真好听!”
“听说他是个大才子,会这些也不奇怪。”另一个年长些的兵士走到一旁的山溪旁濯了濯手道,“幸亏咱们的公主还小,否则这般年轻清俊的郎君怎好同她朝夕相对的?”
“噤声!”有人喝住他,“这是你能议论的?公主身旁有女官教导,侍女们近身不离。况且杜先生是殿下的授业师傅,你在这儿是憋坏了放什么闷屁呢!”
那兵士被长官喝骂了,阴着脸小声驳道:“你就懂了?”
害人挨了一顿骂的杜恢全然不觉。等到了无量山庄前,他收起翠笛,从布兜里掏出一枚豆饼犒赏驴子。吃饱了的驴子温驯地任他将自己牵在老树下,目送着主人进了气派的大门。
午憩醒来后正在吃茶点的元净徽听报杜教谕来了,拿巾帕揩了揩手指笑道:“杜先生真会挑时候,瑶娘的千丝酥刚刚出锅。”
一旁的尚仪女官冯给公主披戴好幂篱,元净徽撩起轻纱侧头对冯尚仪道:“杜先生既为尊师,我是不是可以撤了这幂篱?”
冯微微摇头:“要戴。”
她看着小公主的娇美容颜,心里暗自腹诽此前教导公主学问的文学士。若非此女自恃美貌,竟在陛下前来金明山看望殿下的时候失仪御前,怎么会惹得公主大发雷霆,不许内文学馆再派人来?如今倒好,找了个外男做老师。偏偏这外男……
冯想到向弟弟打听的杜恢来历,一时蹙眉不已,暗暗将小公主包裹得严严实实,命人在会面的善为堂架好屏风。
等布置妥当后冯伴元净徽一道往善为堂去,元净徽被幂篱遮挡看不真切,冯却能一眼看清被各处雕花漏窗的天光映射的身影,是个青衫玉带如琢如磨的君子。
杜恢立于堂前,见公主一行前来,便屈身行了个礼。
元净徽犹是稚声,缓缓道:“先生无须多礼,请坐。”
杜恢早就发现了堂中摆着的屏风,饶有趣味地打量了公主身旁面容端肃的尚仪女官,随即落座,将带来的书册交给宫人递给公主。
元净徽实有不惯,在冯的劝阻下依旧命人移开了屏风,一边请杜恢品尝茶点一边细细翻着先生写的经注。
屋里只有簌簌的翻页声。杜恢品茶和进食极有风仪,一点磕碰和咀嚼的声音都听不见。原先冯便觉得这样的修养不该只在这小小晖县做个不入流的教谕,如今晓得了杜恢的来历便恍然大悟,更对杜恢起了戒心。
待吃茶完毕,杜恢拭了嘴角和手,望向小公主道:“殿下若有不解处,尽可详询臣。”
元净徽的声音不乏欣喜:“先生所注言简意赅,我还需细细详读再来请教,劳先生亲来了。”
杜恢起身道:“不敢。”
他虽垂着头,但仍能感觉到对面有道探究的目光始终附在他身上。杜恢抬眼,正对上冯,四目相对后冯别开眼。杜恢也只作不知,坐下来摩挲着茶几上莹润的冰瓷摆件听公主发话。
元净徽早就察觉到每来此处杜恢都对这件粉青的细颈香炉十分流连,便说道:“先生若喜欢便送与你,算是学生的谢礼。”
杜恢哑然失笑,又渐渐敛了笑意道:“臣不过是隐约记得哪里见过类似的器物……”
父女俩的喜好十分相似,产自哥窑的冰瓷价值连城,在熙宁一朝因深得皇帝喜爱便仅作御贡,民间难得一见。
元净徽听他这么说便回道:“这是从我父皇少府中拿的,他极爱冰瓷的器物,将一套极为罕见的粉青器尽数赐给了我。”
杜恢点头:“此等珍品自然是大内御藏,臣眼拙,或是记错了也有的。”
冯听了牙酸,这时元净徽更道:“不过父皇赐给我了就是我的了。杜先生若喜欢,我是真心实意想赠与你。昔日孔圣也收束,先生不必推辞。”
杜恢忙起身推拒,直言此物太过贵重。元净徽却道:“先生性情洒脱,竟也计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