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思及前段时日郭瑾托付自己的事情,陶然不由迟疑道:“张闿不过一介武将……”
陶谦这次没能明白女儿的话,“然儿此言何意?”
陶然就事论事道:“护送曹嵩之事,看似无足轻重,然兹事体大,怎可尽信张闿一人?曹嵩若有半分不测,曹操岂不名正言顺拥兵来讨?父亲虽不缺精兵悍将,然境内百姓千万,若因此遭殃,你我何以能安?”
一朝天堂,一夕地狱。将徐州境内安稳与否,全数压在一个都尉身上,岂不可笑?
陶谦终是回过味来:“然儿以为,孰堪随往?”
再派个人去互相监督,总能杜绝内部作乱的可能性了吧?
见鱼儿上钩,陶然直接推荐道:“郭瑾,郭长珩。”
“长珩?”陶谦俨然有些吃惊:“不过一文弱书生耳,如何与张闿相抗?”
到时单方面被人吊打,又哪里起得了监督作用?
陶然笑一笑:“父亲岂不知,智者顺势借力,四两可拨千斤?”
陶谦了然颔首:“如此,便依然儿所言。”
陶然领命而出,专门乘车出府,亲自赶往城南草庐相告。
郭瑾恰于院中喂鸟,前几日祢衡不知打哪儿抱回一只鹦鹉,自此便开始了自己训练鹦鹉作赋的英勇生涯。
用祢衡自己的话来说:我这么出类拔萃,我养出来的鹦鹉,也必不可能是平凡的鹦鹉。
郭瑾见鹦鹉弱小可怜又无助,脑中想起当年兄长养的那只小可爱,不由母爱泛滥,日日变着法子提高对方的伙食水平。
陶然提起裙摆,轻巧跃至郭瑾身后,虽埋怨对方过于迂腐不解风情,那股殷殷切切的少女心事还是丝毫未减。
郭瑾正要回头,转身的动作有些突兀,因此陶然还未站定,便因不及躲避,而生生朝后栽倒。
郭瑾眼疾手快拉住对方的手臂,将对方扯回原位的过程中,还不忘感慨自己勤于剑术,最近手臂上终于长出一些些肌肉,至少看着不似往常那般纤弱似柳。
陶然的个头并不算矮,甚至顺着力道向郭瑾怀中扑去时,已能碰到自己挺翘的鼻尖。陶然耍赖般扯住郭瑾的前襟,眉眼带笑,就这般直直同她相对。
郭瑾礼貌性抽身而退,陶然也不勉强,笑意却更深:“先生托付之事,陶然业已办妥。”
郭瑾怔了半秒,想必对方所说,应是曹嵩过境徐州之事。拯救曹嵩,应该算是自己隐于徐州的另一个首要目的了。再没有什么比救下老板父亲更为刷好感的事情了。
曹嵩不死,徐州才有可能不战而定,徐州粮仓才有可能成为后期官渡的后备粮仓。哪怕行差踏错一步,自己的计划都有可能变为泡影。
郭瑾敛衽而揖道:“瑾先行谢过。”
陶然却没有离开的打算,只听她不依不挠道:“先生可是要走?”
郭瑾凝神回望,对面的姑娘碧色罗裳,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面上却莫名染上几分悲戚,眸中亦凝上些微倔强的泪光。
郭瑾知道,她所言要走,是为双关。
到底是去护送曹嵩?抑或是自此离开徐州,再不回程?
郭瑾没有办法回答,只能当做没有听懂,温笑着转移话题:“小姐眼疾既已痊愈,今后便不必专程赶来寒舍就医。”
陶然咬唇不语。
郭瑾狠心接道:“瑾才学浅陋,小姐与令兄皆聪慧过人,今后当勤勉自学,再觅良师才是。”
陶然终是憋不住,豆大的泪花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嗒嗒砸向地面。
她再也不想伪装成连自己都不喜欢的性格,只见她向前逼近几步,双目与郭瑾直接相对,她的神色不再如方才那般凄凄切切,反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稳重清冷。
她眼前的男子面若冠玉、眉目星朗,气质更是清澹似水,似乎从不会为谁搅起漫天风雨。陶然嗤笑一声,忽而反问道:“先生以为,自己当真能离开徐州?”
郭瑾:“……”
抛开那些有的没的,这突如其来的大女主暗黑风是什么鬼?秋高气爽, 儒袍青年挽起车帘躬身而入,车厢内正跪坐着一位红光满面的蓄须老者。老者身侧有一乌发高髻的窈窕女侍,此刻正捧着手中广口鼓腹的酒壶, 静静等待老者饮尽杯中的梅浆。
目睹父亲悠闲之状,曹德温和笑笑,出声恭敬道:“父亲, 再有一盏茶的功夫,便要驶入徐州境内了。”
曹嵩抬起眸子,视线越过门口眉眼敦实的少子, 继而落在远方濛起纷纷秋雾的山水之上,不自觉转起手中两颗滚圆的玉珠。
他的声音有些急切:“孟德今日可有来信?”
不得不说, 那个打小便给他惹尽了麻烦的儿子, 如今却成了自己千里迢迢冒死奔赴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