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_作者:闻笛(200)

2020-12-04 闻笛

赤怜抬起一只手轻抚对方脸颊:“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希望你平安无事。”

“我……我明白。”金娥闭上眼,倾身抵靠在她的额头上。

她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捻动手指,指间捏着一抹催眠的药剂。

与昨晚一样,这药剂可以让金娥再次睡去,在自己归来前,一直安全地呆在竹院中。

这是她最擅长的技艺,只要动动手指的功夫便能轻易做到,金娥是那么信赖她,决然不会有半点觉察。

她几乎要那么做了。

但金娥突然伸出双臂,绕过她的肩膀,主动将她抱住,而后贴在她耳畔呢喃道:“小红,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的命许给你,不论你是男是女,是猫是狗,我一辈子都跟着你,绝不会负你……”

她的手指不禁颤抖,纯白透明的粉末从她的指尖流走,汇入风中,消失不见。

她拍了拍金娥的肩,道:“我该走了。”

“嗯。”金娥松开她,目送她独自离去,步入昏黄的夜色。

*

同一时刻,柳千独自等在府衙之中。

这里是他与柳红枫选定的栖身之所,但柳红枫在几个时辰前同黑衣女人一同离去,直到黄昏都没有归来。

黄昏时分,院中倍显萧索,坟冢旁送魂的蜡烛燃了整夜,早已枯竭,只剩下一截短短的烛头,被凉风一吹,从烛台上滚落,顺着地势滚到低洼处。

就连冤魂也走上了黄泉路,将柳千独自抛在人世,暮色像流水一般填满了院子,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使他胸口发闷,渐渐喘不过气。

柳千很怕黑。

这个弱点从小到大一直伴随着他,尽管他自幼虽师父四处行医,早就练就了过人的胆魄。捕捉毒蛇畸虫,为伤患开刀放血,切肢剖腹……旁人看来血腥可怖的场面,对他而言只是家常便饭,在查验剧毒、割尸蒸骨时,他连手都不会抖一下。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一世英名,为何会在区区黑暗面前败下阵来。

黑暗会勾起他模糊的记忆,每当夜幕降临时,隐约浮现的阴暗与逼仄都使他本能地感到厌恶,无奈往事遥远难溯,零散的片段也难以拼凑出完整的线索,他不止一次向师父询问自己的出身,但师父却从不回答,久而久之,他也只能放弃追究,权当自己是师父趁着夜色捡来的。

他生性好强,平日里就算扯烂他的嘴巴,他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怕黑。只有在独处时分,他才允许自己抱紧双臂,缩起脖子,将脆弱流露在脸上。

若是柳红枫尚在身边,只消与他信口争吵几句,便能将恐惧赶到脑后。可惜这人不知所踪,柳千也不敢贸然出门去寻,只能任由不祥的预感生根发芽,结出一个个可怕的念头,轮番折磨他的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短剑,执在手中。

剑刃迎风,传来细细的嗡鸣声,在一瞬间驱散了四周的死寂。他借势摆好身形,纵剑迎风,一板一眼地舞了起来。

他的招式大开大阖,气韵浩荡,俨然是天极剑的步法。

他在心中默念的,也是白昼里在演武场偷偷记下的剑诀。

——平沧海,息罡风,绝青山,穷无极。

这便是天下第一的天极剑法,孤高而决绝。

并不容易驾驭,自丹田生出的力量冲击着他尚且幼小的体魄,灼烧他的五脏六腑,但他又沉醉于这种感觉,像是阴晦逼仄的世界敞开一条缝,密不透风的黑暗中,伸出一道犀利的剑光,将困住他的囚笼撕开。

尽管他手中的“剑”只是一把陈旧的匕首,尽管他的剑气僵硬生涩,漏洞百出,但他的心境不可思议地昂扬起来。

孤独不再令人生畏,世间万物悄然改换模样。在这片比海更浩瀚的、比天更空旷的院落里,一个渺小的生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似乎都成了无足轻重的事。

他也是无足轻重的,稍一阵纵风便将他吹得四下飘零,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快些变得强大,如此才能稳稳地扎根于世上,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他全神贯注地舞着剑,以剑锋为笔,恣意泼洒着夕阳的余晖。金色的剑气环绕着他,不知不觉间,他的耳朵变得通畅,视野变得开阔。黑暗的触须再无法触及他,他就像在一夜间长大,变成英朗挺拔的剑客,屹立于天地之间。

剑锋一转,一捻,一收,指往身后的方向。

身后只有幢幢树影,在夜幕中随风摇曳,用枝桠涂抹出一片黑漆漆的墨迹。

然而,柳千却用无比笃定的声音质问道:“什么人?”

树影之中竟也传出一声回答:“小鬼,你的眼力倒是不错。”

身着黑衣的女子从树梢跃下,轻而易举地翻过院墙,身影犹如鬼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