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身体一僵,摇头道:“没有的事,只是丢了点东西,庄主将我唤去问话,他一向都是这般严肃,我早就习惯了。”
话虽如此,细微的战栗却透过手臂,准确无误地传到柳红枫的掌心。
“哦,”柳红枫随口应过,隔了一会儿,又道,“对了,不知千帆少爷康复得如何了,稍后我想去探望他。”
兰芝又是一惊:“二庄主还在房间里,庄主嘱咐过让他好好休息,将门窗都闭了,就不劳枫公子费心了。”
“好吧,”柳红枫点点头道,“那我就不打扰了。”
兰芝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指向不远处的石阶尽头:“我的住处就在那边。”
柳红枫顺势远眺,蜿蜒下行的石阶尽头,是一幢略显陈旧的院墙。墙对面堆砌着柴米油盐,旁边是连排的灶台,青砖在常年的烟熏火燎中变得斑驳而油腻。院中央扯出几排绳索,横竖交错,像一张网似的,网中晾晒着衣物,被褥,把仅有的空间都侵占了去。角落里坐着三五个妇人,面相有老有少,坐在高低不平的石凳,埋头濯洗,溢出的水花掺了碱灰,好似泼墨似的洒在地上,显得有些脏乱。
这里是仆佣居住的院落。
院中忙碌的妇人们先是被声音吸引,看到兰芝的脸,又纷纷低下头,交换着窃窃私语。
兰芝的头埋得更低了。
柳红枫权当做没看见旁人的眼光,一路将她搀进屋内,躺进床榻,又为她盖上被褥,一面忙碌,一面问道:“要不要把我家小鬼叫来,给你瞧瞧病?”
兰芝扯着被角,眼睛因为倦意而眯垂着,摇头道:“不必了,我歇歇就好。”
她显然很少享受别人的悉心照料,虽说言辞依旧谦和,但神色中却洋溢着说不出的满足,望向柳红枫的视线甚至隐隐含着不舍。
多么简单而纯粹的魂魄,只消一点温情,便乐意卸下防备,任由阴谋诡计侵蚀。
柳红枫冲她一笑,柔声道:“那你先歇息吧。”
“嗯。”
他轻声缓步退了门外,合拢门扉,那面具似的笑脸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像是换了人似的,穿过悬挂物遮盖的院落,飞快地往背阴处的小径走去。
小径通向院落后方,尽头有一处死角,视线被房屋遮盖,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他从袖底取出一些几枚果实,捧在手掌心。
果实只有绿豆大小,呈现新鲜剔透的樱红色,很快便有三只蓝鹊扇着翅膀,翩然落在他的手掌心。
蓝鹊身子很小,不过巴掌大,从远处看去只有铅灰色的一团。然而从近处观之,才发现它们的嘴巴是红的,羽毛末梢泛着淡淡的青色,身姿玲珑娇美。
饲养蓝鹊价格高昂,因而在武林中惯用蓝鹊传讯的人并不多。
柳红枫将草草写下信笺塞进鹊脚上的竹筒,蓝鹊吃过饵食,转身翩然而去,倩影安然腾空,宛若闲庭信步一般越过院墙,钻进老树之中,用叶片遮蔽身体,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般自由与从容,仿佛在嘲笑滞留于地面的凡夫俗子。
柳红枫眯起眼睛,试图寻找它们的去处,但寻而无果,只得作罢。他花了一些功夫平复被天光晃出的眩晕,而后只觉得背后骤然发凉。
他的心咯噔一声。
一柄冰冷的剑抵上他的背心。
*
柳红枫不敢再动,如楔子似的站定在原地,只用余光去捕捉来人的模样。
是晏月华。
这人的衣着实在出挑,仅凭一件宽大华奢冗的鹤氅,便足以使他鹤立鸡群。他的肩膀被深色的布料严严遮住,使他看起来仿佛一块兀立在阴影中的磐石。然而,一条雪亮的剑光从宽敞的袖底递出,仿佛将磐石生生劈开一条裂缝。
柳红枫心道,这该是一个何等内敛坚韧,又何等狠辣决绝的人。
他缓缓举起双手,道:“晏庄主。”
晏月华执剑踱了半圈,那锐利的剑尖也顺着腋下一直抵到他的前胸,刚好戳在心口偏左的位置。
“枫公子当真是体贴入微,竟如此关怀铸剑庄的下人,简直像是猜到了兰芝慌乱的缘由,刻意在路上恭候一样。”
年轻的庄主这一番话说得极慢,就像是从喉咙深处探出的第二柄剑,拷问着柳红枫的心魄。柳红枫迎上他的视线,骤然感到一冷,在碧蓝的天穹下,这双眸子竟沉似黑夜,仿佛要将阳光被泽的一切悉数吞没似的。
他已然明白,在这样一双眼面前,编造谎言也只是徒劳。
他卸下肩背的力量,缓缓将手放下,同时开口道:“说来惭愧,我确实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无奈晏庄主不愿告知于我,我也只好亲自探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