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启昌决不允许先祖的基业断送在自己手里。他一定要救活段长涯,不惜一切代价。
长涯……长涯就在院落更深处,与他的寝殿有近路相连,只要穿过一条走廊便能到达。
段启昌迟疑了片刻,南宫忧仍在竹院附近逗留探查,理应等他归来后一同行动,但段启昌已经等不及了。
他心急如焚,就算峥嵘阁里的火熄灭,竹院山洞口的火熄灭,他心里的火依旧燃着,将残余的理智蒸腾殆尽。从昨夜到现在,他不曾阖过一次眼,无数焦灼的念头反复碾压脑海,几乎将他逼疯,唯有亲眼看见段长涯苏醒,他才能够安心。
他的脚步飞快,身子甚至有些摇晃,他像是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去往南宫瑾面前求爱的男人。那时,他们在广袤的原野上纵马放歌,在黄昏夕阳下彼此依偎,拉起对方的手,枕着星辰一同入眠,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只有青草与鲜花的味道,即便在深深黑夜里,他的生命中依旧充斥着光辉。
曾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幸福,如今已是镜花水月,遥不能及。
十年时光太过漫长,使他忘却了痛苦也忘却了快乐。他在看不到曙光的路上独自前行,就连脚下的走廊也被拉长了。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在一夜之间走完了半生的路,直到一团影子挡在路中央,挡住了他的去处。
灯火悬在远处,只有黯淡的微光洒在走廊上,树影、立柱与屋梁共同织出一片漆黑的天地,好似雀笼一般,笼中的人影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然而,轮廓的形状却熟悉得令人害怕。
淡淡的味道飘至鼻底,甚至盖过了手中的药草味与血腥味,是槿花的香气。
段启昌如同石像一般怔在原地,盯着对面的人影。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好似礁石从落潮的海面上浮起。眼底泛着熟悉的光芒,透着熟悉的神情。
“……阿瑾?”
段启昌浑身僵硬,血脉仿佛停止流动,他甚至分不清面前的影子究竟是人是鬼,还是深夜里的一场梦。
南宫瑾早在十年便已离开人世。
“阿瑾,你为何会在此处……?”
比起发问,段启昌的口吻更像是自言自语,他甚至没有期望那团影子会开口回答。然而,影子却反问他道:“这里是我的家,也是害我送命的地方,我的尸骨就葬在这院子里,我一介孤魂野鬼,不来这里,还能去哪儿?”
段启昌打了个激灵,道:“阿瑾,你走之后我很思念你,我一天都不曾忘记你……”
南宫瑾冷笑一声,道:“我也不曾忘记你,毕竟是你用虚情假意骗我嫁入段氏,又将我逼上绝路,叫我死也不得安宁,如此大恩大德,我怎么能忘。”
她没有穿鞋,却一步一步向前逼近,赤足踏在木制的长廊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段启昌的声音颤抖,道:“都是为了长涯,为了我们的儿子……”
南宫瑾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原来如此,你方才夺走那七个女人的命,也是为了他。你从背后刺穿刘掌柜的胸膛,也是为了他。”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瞒过了人,就能瞒过鬼吗?”
南宫瑾终于来到段启昌的面前,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活像是方才殒命的那些女人,但除此之外,她的音容笑貌竟与十年前别无二致,年轻而美丽,仿佛真的停在了过去,不曾经历的时光雕凿。
故人的面庞令段启昌心绪大乱,手指一滑,差一点将捧在手中的药钵打翻。他急忙俯下身,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拢双手,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失去一切。
他用颤抖的声音道:“没错,都是为了救长涯的命,我们已经牺牲了许多,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回头了,你一定要理解我……”
南宫瑾也提起裙摆,缓缓蹲下身,将纤细的手指搭在段启昌的肩上,指节冰凉的温度再次令后者战栗,将惊慌失措的眼睛投向她。
在段启昌的注视下,南宫瑾启口道:“就凭这庸医的药方,是救不了长涯的命的,当初是怎么救活长涯的,你都忘了么?”
段启昌摇头:“没有忘,怎么会忘呢,是你的血,你是苗巫的后裔,你的血至纯至净,你为救长涯牺牲了性命,我们永远记得你的恩德……”
南宫瑾勾起苍白的嘴角,莞尔一笑,问道:“倘若我还活着,你想再杀我一次吗?”
段启昌摇头道:“怎么会……”
“不要欺骗自己了,”南宫瑾在他耳畔低语,“你一直佩着剑,不就是为了杀人么,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是南宫氏的血脉还没有断,我还有一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