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攻势虽收了,可嘴上却丝毫没有饶人的意思,鹰旗不再与常昭纠缠,转而质问始作俑者,道:“枫公子,我们是来替百姓讨公道的,你该不会打算替段家说话吧?”
柳红枫并不恼,只是淡淡答道:“哪里,我只是说句公道话。”
“公道?”鹰旗毫不客气地反问,“你与段长涯私交可不浅,你们两个在青楼里苟且私会的事,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今日所作所为,当真撑得起公道两字么?”
人们听了他的话,纷纷将目光投向段长涯。就连天极门弟子,也颇为意外地望着自家少主。
段长涯没有做声,只是微微低头,匆忙避开视线,生怕掩不住神色中的慌乱似的。
但他的慌乱并未落进柳红枫的眼,因为柳红枫根本就不曾看他,只是对着鹰旗,答道:“我想你是多虑了吧。我这个人的确是风流成性不假,但与段长涯攀交情,只不过是为了取证罢了。他害死了我的母亲,他是我不共戴天仇人。我怎么可能帮他说话?”
两人都不看彼此的脸色,但两人的神情却叫旁人一五一十地看了去。
柳千看得尤其清楚,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几乎像是要哭出来。
少年人尚不懂得,谎言与欺瞒都是世间再寻常不过的物事,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萍水相逢的一线缘分,就算走到尽头,断成两截,各自零落,也不值得为之叹惋哀悼。
毕竟人世间还有更多不幸的故事,生命的分量早就被仇恨与罪孽填满,哪里还有余地容纳幸福与快乐。
不过是在伤痕累累的心头,再平添一道新疤而已。
区区一道疤,不痛也不痒,只是恰巧戳在最柔软处,将最后一片完肤撕破,显得有些许遗憾罢了。
*
柳红枫的辩白,显然比鹰旗的盘问更有分量。
在这场搅动武林的局里,柳红枫原本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但血衣案遗孤的身份将他同昨夜的受害者紧紧联系起来,送葬的百姓将灼灼的视线投向他,武林众人也对他翘首以待。
没有什么比相通的痛苦更能笼络人心,一朝之间,他便被共命运的人们寄予厚望,鹰旗的质询在这沉甸甸的分量面前,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就连鹰旗也觉出理亏,沉默了片刻,终于收起蛮横的态度,好言追问道:“你若不打算帮段家说话,为什么还要拦着我?”
柳红枫露出一丝无奈之色,微微摇头,道:“当然是为了你。”
鹰旗一怔:“为了我?”
柳红枫挑起眉毛,反问道:“你拿手的兵器可是腰间那把刀么?”
鹰旗闻言,立刻将一只手覆在刀柄上,用炫耀的口吻道:“没错,这是我大哥留给我的宝贝。”
鹰旗的大哥便是臭名昭著的悍匪头目,杀人劫财,劣迹斑斑,鹰旗会败给天极门之后,便被官府绞了脑袋,挂在城墙上示众。
大哥留下的刀,自然也是悍匪常使的凶刀,明晃晃的刀刃又宽又深,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恶兽,血盆大口之中不知饕餮了多少无辜人命。
鹰旗本打算抽刀亮芒,哪知只抽到一半便再也提不动手指。任由他几度施力,刀身却像是裹了胶似的,卡在刀镡处纹丝不动。
方才的片刻间,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打在刀镡上,大约是一颗细小的石头,发出清亮的一声脆响,又回弹到他的手指节间,留下微微一痛,像是被蜜蜂的芒刺蛰了一口。
他低头瞥了一眼,当即睁大了眼睛,难掩诧色。原来在他抽离刀鞘的短短一截刀身上,赫然留着一个深深的凹痕,像是用铁钉和重锤反复敲出的,刀身顺着凹痕的方向弯曲,拱出一座桥似的倾角,所以才卡在鞘口,怎么也拔不出来。
鹰旗的确有惊讶的理由,因为他很清楚,构成刀身的材料是淬过几遍的精钢,又沉又硬,钢刃竖起时,斩骨削肉就像切豆腐一般轻松,钢刃横倒时,又能当做盾牌一般使用,格挡敌人的刀枪剑戟。倘若没有相当的力道,绝无法将其撼动。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难以相信,将刀身凿弯的仅是一块小小的石头。
石头是从柳红枫指间弹出的。
柳红枫丝毫没有掩饰动作的意思,胳膊还半举在胸前,甚至故意翘起一只兰花指,赤裸裸地挑衅着鹰旗的尊严。
鹰旗憋了一肚子火,他实在不愿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兵刃,竟被一只细如枝桠的手指轻易毁去。偏偏柳红枫面含浅笑,轻浮地望着他,使他又是恶心,又是害怕,恨不得立刻将眼睛闭上,从这个娘里娘气的兔儿爷面前逃开。
柳红枫不给他平复心绪的机会,接着道:“倘若真的动起手来,你一定不是天极门的对手,身为同伴,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你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