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忧身体孱弱,不通武艺,又是皇亲国戚出身,与江湖人泾渭分明,所以就连天极门弟子也深信他的话,谁也没有生疑。
倘若他与宋云归沆瀣勾连,除掉段启昌,吞并天极门,那么能够威胁他们地位的,便只剩下一个人。
段长涯。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竟如一声惊雷将柳红枫唤醒。
这时,雀背坞外忽地传来东风堂弟子的喊声:“木师姐,铆钉找到了么?”
三个人同时愣住,安广厦按着柳红枫的肩膀,一起在黑暗中蹲下,躲在一只倾倒的箱柜背后。几乎与此同时,来人推开门扉,探进一只脑袋。
木雪抱起面前的箱子,道:“找到了!”接着便跟随那人一同出了门。
安广厦和柳红枫蹲在黑暗中等待,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木雪才返回雀背坞。
她回来时,脸上的忧色更加重了几分:“船就要造好了,再过大约一个时辰,待到潮水退却,便能出发了。”
宋云归究竟有何企图尚未可知,但木雪领命出海送信却是板上钉钉的事,一个时辰过后,岸边众目睽睽,她便再没有退路了。
安广厦皱眉道:“你一定要亲自去么?”
木雪点头道:“不错。”
“倘若信上的印是假印,很可能惹来更多麻烦。”
“既然如此,我便更不能牵连别人了,究竟是福是祸,我要亲自探明。”
木雪显然心意已决,一张清丽秀气的脸庞上,露出严肃凝重的神色。乍看颇为不协,但不协之中所透出的,却是她的骄傲与决心。
不是每个人都有直面真相的勇气。木雪并无显赫出身,亦无血海深仇,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凭借多年的辛劳疾苦才爬上东风堂首席弟子的位置,然而,却不得不与恩师为敌。
安广厦凝着她的眼睛,道:“我同与你一起去。”
“什么?”木雪大为诧异,很快摇头道,“不成,会被瞧见的。”
安广厦道:“待你出海之后,便往东侧偏航,借助清光涯的阻隔,短暂避开众人的视野,而后你将锚抛出,我从崖底潜游过去,抓着锚上船,你准备一块毡布,把我盖在下面。”
木雪难掩脸上的惊色:“就算是退潮时分,海浪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没关系,我水性很好。从前我常常与冯广生和晏千帆在冰冷的湖里闭气,为了练习内功,一闭就是个把时辰。”
安广厦的话中透出几分酸楚,但很快便被他脸上坚毅的神色抹去了。他的意志就像他的身形一样结实,不论是死亡的威胁还是背叛的痛苦,都不能使他弯腰屈服。
两人各自决定了去向,只剩下柳红枫目瞪口呆:“你们真的打算放过我吗?”
黑暗中,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柳红枫身上。
“倘若我去宋云归耳旁告密,就算你们平安归来,也难逃一劫了。”
安广厦迎上柳红枫的视线,道:“你方才说我不识人,但我偏不想承认。若是过去,我或许会选择杀了你,但这一次,你就当我也沾染了千帆的秉性吧,我想赌一回,相信你一次。”
他一面说着,一面俯下身,将被遗忘在阴影中的莫邪剑执起,递给对方。
“我在擂台上被你搭救过,亲眼见识过你的剑法,你的嘴巴或许很会说谎,剑却不会。若想斩开黑暗,你需要这柄剑。”
柳红枫的手指微微颤抖,像是刚刚从冰凉刺骨的水中伸出似的,一度失去知觉的指尖,在触到这柄古剑的刹那,终于从僵硬中恢复,体味到一丝鲜明的触感。
“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件东西交给你。”
柳红枫接过莫邪剑,挂在腰际,而后从口袋最深处取出一件至为珍贵之物,放进安广厦的手心。
*
一个时辰后,柳红枫目送木雪乘船离开海岸。
与他站在一起的还有诸多东风堂弟子,以及闻讯前来观摩的武林人,经历了令人窒息的数日闭困,每个人都盼着早日离开瀛洲岛,东风堂的船只为他们带来了切实的希冀,一时间,人群兴致高涨,议论纷纷。
一叶孤帆飘在海面上,与岸上涌动的人潮形成鲜明对照,,大海广袤无边,与之相比,一叶舟帆不比一颗砂砾更大,它虽孱弱但却固执,单薄的身躯迎着风,摇摇摆摆向深处滑去。
临近黄昏,海上的雾气有些重,孤舟很快便沉入雾霭中,若隐若现,船帆似乎有些歪斜,像蓝天下飞舞的风筝似的,倏然滑到了清光涯另一侧,被岩石遮住,从岸上看不见了。
柳红枫知道,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它将迎接属于自己的命运。
日暮时分,大海比前些日子平静得多,半片天空被夕阳余晖染成橘色,层云在暖光中翻涌,呈现一片难得怡人的闲景,就连冰冷的沙滩和灰色的岩石,都镀上一层温柔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