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千浮在冷海上,看到有人坠落,本能地伸手去救,然而,一个孩童的手臂太短,实在触不到人间种种悲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影被怒涛卷走,一个鲜活的生命被碾成碎片。
柳红枫不得不紧紧捏着柳千的肩膀,藉此保证这小鬼不会步入逝者的后尘。
柳千缩起肩膀,低下头道:“我不想再看到有人被杀了。”
他的手指在打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在瀛洲岛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在目睹了残酷的死亡后,他也曾不顾一切地扑进柳红枫的怀里,像个真正的孩子似的瑟瑟发抖。
柳红枫看在眼里,不由得抬起手,搭在柳千的头顶,试图安慰他。
可是,柳千却躲开了柳红枫的掌心,抬起一只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像是下决心要将脆弱的面目抹去似的,而后,他再度仰起头,道:“倘若宋云归谋逆得逞,死的人只怕会更多。”
他的话令段长涯呆住了:“谋逆?你说谁要谋逆?”
柳千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方才躲在船舱里,听见宋云归与那个姓李的捕快勾结,说要一起帮助平南王谋逆。”
段长涯更是诧异,凝着柳千,一字一句问道:“你真的没有听错么?南宫氏历代家主曾数次带兵平定边乱,立下赫赫战功。故而才被册封为平南王。谋逆的罪名,可不是随便就能扣上去的。”
许是段长涯的神色太过肃穆,柳千吓得缩紧了肩膀,但他还是点点头,道:“我真的没听错,千真万确。他不仅说了谋逆的事,还提起什么什么印鉴。”
段长涯又是一怔,立刻扳过柳千的肩膀,问道:“印鉴怎么了?”
柳千一面摇头,一面道:“我也不太懂,他只说那印鉴是四两拨千斤的筹码。”
段长涯缓缓放开柳千,但眉心的褶皱却更深了一层。
柳红枫试探地问道:“莫非你有头绪了么?”
段长涯道:“没有具体的线索,但天极门素来与朝廷交好,许多守城戍边的武将,都曾是父亲的亲传弟子。”
柳千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像是被两人如临大敌的态度感染,也跟着绞紧了手指,问道:“那岂不是很糟么……?”
柳红枫苦笑道:“糟得很,他怕是要将天下人一同卷入战火。”
柳千怔了一下,立刻摇头道:“打仗不好,若是真的打起仗来,我每天都要医很多人……难道就没有阻止打仗的法子么?”
柳红枫望进柳千的眼睛,心下忽地感到几分恍然。在沉默中,他听到头顶的甲板上传来厮杀声,叫喊声,似乎夹杂着许多熟悉的声音。他想,又有多少熟悉的性命将在这个夜晚陨落。
良久过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终于点了点头,道:“有。”
话毕,他便撑起手臂,半个身子离开水面,打算攀上浮木。
柳千睁大了眼睛,几乎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走,你又打算抛下我不管吗?”
柳红枫停下动作,短暂回过身,悬在半空的手掌迟疑了片刻,终于落在柳千的头顶:“小鬼,你留下来,与段长涯共同进退,你一定保护他平安到达岸上。因为你说的四两拨千斤的筹码,此刻就在他的手上。”
柳千怔住了,隔了半晌才问:“那你呢?”
柳红枫勾起嘴角:“你不是想阻止宋云归吗,我这就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柳千仍没有放开手,咬着牙关,艰难问道:“……非得你去不可么?”
柳红枫眨了眨眼,道:“因为我也曾是他的帮凶,我的心思太狭隘,才让他如愿以偿,逍遥至今。只有偿清这些过失,我这辈子才算没有白活。”
他的话音刚落,段长涯便开口道:“我随你一起去,我也与你一样有罪。”
柳红枫凝着他的眼睛,道:“你的罪是什么?是段氏祖上因着修习剑术走火入魔,在血脉中留下了狂病的种子。你的父亲是这么告诉你的,对么?”
段长涯点了点头。
柳红枫却只是摇头:“你父亲上当受骗了,所谓血脉中继承的狂病,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什么?”段长涯难掩惊色,愕然地看着对方,“是谁骗了他?如何骗了他?”
柳红枫凝着那双乌黑的眸子,许久没有作答。
一向沉默寡言的段长涯却主动追问道:“倘若狂病是假的,我失手伤人又是怎么回事?”
柳红枫垂下手,手指轻轻爬上对方的脸颊,道:“真正的理由你不必追究了,你只要知道往后绝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我没有骗你,长涯,你一定要信我的话。”
第二十六章 破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