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在漠北还是中原,福南音的处境竟没有一刻轻松过。
李裴忽然想起在他们二人回到长安的路上,一架狭小的马车中,福南音那句“我也有些想念长安了”。或许那两年,尚且算是他那么多年来最为无欲无虑的日子了。
思绪发散着,竟不知道福南音何时松开了手,就那么好整以暇地靠在床榻另一端,与他相对坐着。
榻不小,两人之间便隔了老远的距离。
李裴对上福南音那双正打量着他的雀眼,笑问:“怎么,国师说话不算话?”
一边说着,一边探过身作势要将身上的袍子脱了。
“不是说我猜对了,你便给我吗?”
福南音任他说了一会儿,在他凑过来之前曲腿拿膝盖抵住了他的腹。
“别急。”
他将手臂垫在脖颈与榻后的冷墙壁之间,抬手时微微扯开了些里衣前襟,露出一片白皙凸起的锁骨。李裴眼神暗了暗,那句“别急”对于他而言与其是一声拒绝,此时更像是动听的邀请。他想再往前靠去,却发觉福南音腿上的力道不轻,竟牢牢地将他挡在了原地。
他有些无奈,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哑声道了句,“好。”
“府外自然有漠北王派来监视我的眼线,可这王城中盼着我失势的人实在太多了。仇人,政敌,那些在我手上吃过苦头的,还有曾经的下属,心腹……想必从我进城那日起便已经在国师府外盯着了。”
福南音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李裴听到后面却不由皱起了眉,重复了句,
“下属,心腹?”
福南音抬起眼来看他,耐心地回忆着:“左相和叛将祖开被杀的那日,有个漏网的同党在天牢里跪在我脚下求我救救他,说他不想死,说会效忠于我,做我手下的鹰犬。”
话音一顿,他嘴角便浮出一个嘲弄的笑意来。
“虽是个见风转舵之人,我看他涉案不深便将其带了出来,又看他在政事上颇有些手段,就提他做了右相。”
想到昨日从漠北王寝宫出来后,昔日旧人脸上那副得意而残忍的神情。
意料之外,也情理之中。
曾经的右相在他面前有多谄媚,多狼狈,如今身份一朝转换,那想要施以报复和折辱的恨意便有多深。
福南音没有说出来,李裴却全都听懂了。两人都有过从云端坠落的经历,那极为相似的旧事,两年前原本已经坦然和释怀的李裴也曾再度用一种委屈和不甘的语调对着福南音诉说过。
如今却换做他听福南音讲出来。
或许这种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并没有如此深切的感觉,反而换作自己在意的人,李裴心头仿佛被细密的针尖戳透了,生疼。
“想来那些想要‘探望’我的旧部马上就会登门,便……不能陪殿下尽兴了。”
他看出了李裴面上那有些沉重的神情,才故意换了轻松的语调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膝盖上的力道一撤,未防李裴忽然欺身上来,用力地抱住了他。
“阿音,我陪着你。”
亦如曾经福南音对他说的那句,“裴天人,我陪着你。”
福南音一愣,伸手拍了拍李裴的背,嘴角却不自觉扬了起来。
正如他所料的,外面果然传来了几声嘈杂。因为府中没有多余的小厮,连带着通传的都是右相带来的人,说几位朝臣已经候在了前厅。
“要一起出来见见吗?”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两人都心照不宣。
“其实我没有为他们的背叛而遗憾,”福南音看着李裴为他束好了发,又戴上了那顶象征着国师身份的莲花冠。
“只遗憾的是,前厅那些人高兴得实在太早了。”明明是在自己的府邸,福南音却是被旁人的小厮领着一步步朝着前厅走,这感觉实在怪异得很,他转头与李裴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透了几分无奈和好笑。
福南音今日终于换下了在中原穿惯的宽大衣袍,漠北国师的服制一套上去,果然是有些紧了,从侧面能轻易看出小腹的轮廓。出门前李裴给他披上了件白色狐裘,虽然堪堪遮住了身形,却也将那鲜红得仿佛染了血的朝服遮了七七八八,整个人便显得柔和了不少。
到达前厅的时候,几位漠北如今的权臣似乎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还当自己是被恭捧着的国师大人呢,这是在跟咱们摆架子?”
“别这么说,”另一个将军模样的倒是不紧不慢,见众人目光都朝自己聚过来了,才继续道:“这福南音好歹也在国师的位置上坐了不少年,总是有些眼力的。这么久没出来……怕是料到了我们今日来的目的,害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