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可是临淄王殿下?”
火把照不到的地方,禁卫身后那片阴影中笼着一个人,李皎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但那熟悉透顶的声音叫他当即便反应过来了。
“柯侍郎?”
李皎在外藏匿这些时日一直等着福南音被处置的消息,可谁知最后等来的却是五年前许家案的昭雪和福南音的身世。柯顺哲下狱,朝堂变天,一切仿若一夕之间……他向大明宫递了不知多少请罪的折子,却像石沉大海一般。
福南音绝非仁慈之人,不会让他好过。李皎自知头顶悬刀,却不愿提心吊胆任人宰割,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这才特意赶在宫宴之日回京——群臣皆在,父皇但凡顾忌皇家颜面,不会不让他入城。
却没想到他旧日拥趸柯顺哲竟会出现在此处。
不,不对……
“你如今不是被收押大理寺……”
那阴影中的人缓缓走入光下,绯色朝服上沾了雨水,颜色被洇得很深。柯顺哲袖中露出了些端倪,明黄色的,叫马车上的李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柯顺哲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像是刻意在此等着他的。
圣人早已知道了他的行踪,守门的禁卫也不会为他入宫传话,今夜的一切都会结束在此处了,因为……
“圣人有旨意,请六殿下接旨吧。”
他没有向李皎解释什么,只是将手中的两卷圣旨依次展开,就着雨声四平八稳地宣读着。
是两道圣旨,皆是寥寥数语。
一道改赐岭南郡为封地,封岭南王,食邑不变。
一道许他继续做临淄王,却永世不得再入长安。
李皎僵了许久。
他跪在雨水中,忽然干干笑了一声,喃喃道:“永世不得回长安?”
这两个月他不知藏身在何处,整个人消瘦憔悴了不少,如今又淋了雨,更显得病弱。到底是曾经旧主,柯顺哲微微叹气,伸手想要将李皎从地上扶起来,却听他忽然问:
“今日宫宴……宫宴都不能让我去看看吗?”
柯顺哲手一顿,“殿下若接了第一道圣旨,自然是可以入宫的。”
第一道圣旨,他今夜尚能见裴哥哥一面,只是从此便山高路远,要去那无人烟的偏远之地度过余生。
却也好过第二道圣旨,永不相见。
李皎从不知他的父皇竟这般狠心,他捏着衣角的手指节都泛了白,最后仍是苦笑一声,“好,我就接那第一道旨。”
他伸出两只手,柯顺哲却没有给他,只是手心里落了雨水,沉甸甸的。
“臣斗胆劝您一句,前路还长,殿下最好放下执念,别再走岔了。”
“今日宫宴上,圣人已经为太子和福南音赐婚了。”
李皎一愣,猛地抬起头,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可笑至极。
“赐婚?柯顺哲……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两个男人如何成婚?这也能拿来糊弄本王?”
“不论您信与不信,福南音如今已是太子妃身份……”柯顺哲话说了一半,地上的李皎忽然站起身,伸手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襟,眼尾在光下带着一抹极为隐忍的红色。
“他也配‘太子妃’三个字?这天底下没人配做裴哥哥的太子妃……太荒谬了,他是个男人,他也是个男人,凭什么他可以……”
“殿下……”
柯顺哲手中还紧护着圣旨,没来由见到李皎这般模样,那记忆中从来不骄不躁又笑脸迎人的表象忽然破裂,变得癫狂而不堪。
“殿下!”他低呵,失望,也有些无奈。“臣言尽于此,日后要做临淄王还是岭南王都是您的决定,只是圣人等着臣回宫复命,耽误不得。”
“您好好想想。”
“岭南王……临淄王……”李皎的手猛地碰到柯顺哲怀中圣旨,他如火烧般立刻收回了手,灵台似乎清醒了片刻。
雨中柯顺哲那张脸,精明圆滑,是个注定会仕途顺遂的模样。这个人曾经也尽心尽力为自己谋划过,可惜那时圣人将他当刀剑当棋子,他便将柯顺哲当刀剑当棋子。
“太子……”他唇瓣一动,忽然吐出两个字来。
他当初若是不做圣人的刀呢……
“什么?”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李皎慢慢地擦了擦手上的雨水,而后抽出其中一道圣旨。
“若没有许家案你与太子之间本也不会有龃龉。我知你经纶,太子竟肯不计前嫌保你出来,果然……果然更适合那个位子。”
“我……”
“我日后便在临淄,等着看皇兄的治世太平,海晏河清。”
城门忽然打开,夜幕中缓缓行出另一辆马车来,那沉香木雕花的车壁上刻着大明宫的样式,而驾车的竟是圣人身边的金吾卫沈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