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门口传来了宫人通报的声音,王翦嘻嘻一笑后,又瞬间板平了自己的脸。而嬴政高坐王座之上,垂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不要说在底下做小动作的近臣了,他连燕使都没有搭理的心思。
然而自家王上任性,臣子们却是要表态的。
于是呈现在燕太子姬丹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庄严肃穆的秦国朝堂。
白舒忽然想起他之前也有看过姬丹的情报,说他早年在赵国邯郸为质,算着时间应该是嬴政在邯郸生存之时。
只是比起作为质子遗留在赵国的孩子,姬丹不知是自持身份还是因为不便外出,白舒在邯郸周边那么多年,从未遇见过他,更没有听见过他的什么消息。
姬丹很明显比嬴政幸运,作为燕太子的他,他不过在异国为质了短短几年,就被接回燕国了。他如出行游玩般的离去,与自小出生在邯郸,后同样在异国他乡为质,最终几乎是逃回秦国的嬴政,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十几年后这样的情景又发生在了秦国,只是这一次狼狈出逃的,成了姬丹。而稳坐高台看戏的,是昔日狼狈的嬴政。
白舒抬头看着嬴政,又联想到这人本就没多么宽广的胸怀——
嬴政察觉到了白舒的视线,抬起头对着白舒笑了笑。
听说姬丹逃回国后,燕王往秦国送了很多东西赔礼道歉,秦王收下了礼物并表示不介意燕太子听闻父亲病重想要回国侍奉亲爹膝下,见亲爹最后一面的心意。
就差没有明着告诉燕王,姬丹回去不怀好心了。
——果然其实燕太子丹也是这位恶劣的王上,有意放走的吧?
姬丹对秦王的态度恭敬又亲熟悉,他提起了当年他们同样在赵国为质的时候。又感激秦王不计较他当年轻信他人,在听闻燕王病危的消息后,未经通报秦王便连夜赶回燕国,想要侍奉燕王膝下,又失考虑为两国的徒增麻烦的愧疚之意。
若不是白舒早就知晓历史这个出名的典故,看着眼前温文有礼,将忠孝刻在身上的青年,怕也会有那么一瞬质疑自己的情报是否出了错误,又或者被抓之前高呼“燕太子丹一定会为我报仇!”的荆轲是想要往他身上泼黑水。
只是当他知晓这些事情后再看,这人脸皮也是有够厚的,竟然能假装他们之间那么多的糟心事儿从未发生一般,也是很厉害了。
不过......
想到此时还压在监牢里的荆轲和秦舞阳,白舒心中闪过了数十种算计姬丹的可行性,却又在嬴政开口的时候,统统置于不会再看的角落中。
“燕太子可知,”嬴政手肘搭在两侧的护栏上,整个人凹陷在座位的软垫内,或许是因为坐的太舒服,他的声音慵懒又散漫,“燕王向孤承诺,若是不迁怒于燕国,便割让五城给秦国作为赔礼。”
是为燕国,而并非燕太子丹。
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弃子的燕丹表情很难看,脸上之前那副谦卑有礼的模样,终于出现了裂缝:“王上一定要如此逼迫丹么?”
“逼迫?”坐在王座上的君王因为外邦人的一个笑话笑出了声,“明明是燕太子失言在先的吧,当初说要向孤赔罪,而献上包庇犯人的人头和燕国督亢图的人——难道不是燕国的那位太子丹么。”
“人头,孤是收到了。但是这督亢图,有些问题吧。”嬴政永远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戳心的,“虽然孤从未将那个叛将放在眼里,但有人愿意为了博得孤一笑,主动请缨败坏自己的名声也要替孤解决负了孤的人,这点,孤记你一攻。”
像是怕对方还不够生气一般:“作为故人,孤也不怕告诉你。现在你在孤的心里,地位仅次于将雁北双手送给孤的赵迁了。”
听到这里,姬丹的脸都黑了。
白舒下意识的就想抬手捂脸,被当堂点名的感觉真的是太羞耻了——王上你和他两个人一起玩就好,不需要带他,真的。
“若是为了当年之仇,”姬丹微微吸气,抬眼试图维系自己的笑容,“天下人皆知丹为燕王之位偷跑回燕国,燕王为此震怒又将丹送反秦国。如今丹在天下学子眼中无论是名誉,还是地位都大不如前——王上可满意了?”
“是孤做的么?”有时候嬴政会怀疑究竟是他自己的想法太独特,还是其他人太弱智。
比如此刻,他就真的很不理解这人怎么想的:“偷偷跑回燕国的是你姬丹,将你送反的是你的亲爹,与孤有什么关系?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燕太子,可孤早已经是秦王,又有什么‘满意’与否?”
大象岂会和蚂蚁计较,在他拥有诺大一国后,为什么要在乎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