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一点好处也没讨到,好不容易救醒了昏迷的林淮,结果一回府便听说大儿子让西平王府给扣住,气得林卢也险些一头栽倒,却还是匆匆忙忙地赶来讨人。
“哦,这事儿啊。”梅庚扶着案沿落座,修长指节敲击着桌案,闷响声声,刻意沉默了片刻,方才扬声道:“来人,请林大公子出来。”
林卢和林书俞同时愣住,大抵是都没想到梅庚如此爽快。
梅庚未错过林书俞片刻的蹙眉,颇带几分兴味地敛下眼,心下已然确定林书俞同这事必有牵连,若那林子川不是个懦夫,想必便该知道怎么做。
很快林子川便被刘管家带出来,瞧其神色倒是平静,也不似受过什么折磨,林卢这才放心。
如此一来,他反倒奇怪,梅庚真就这么容易放人?
但人家已经痛痛快快地把人交出来,林卢满腹的说辞也派不上用场,他与梅庚之间恩怨颇多连客套都省了便带人离开。
出了王府门,林卢便沉着脸训斥道:“你到西平王府来做什么?!那梅庚可是杀死你弟弟的凶手!”
这充斥责备的话一出,原本就心存疑虑的林子川更是心一凉,他神色平静地反问:“自然是来与西平王对峙,怎么?父亲以为我与西平王合谋害了自己的亲弟弟不成?!”
林卢一哽,权贵家中子嗣争斗也是常事,他虽了解自己这个大儿子,固执又死脑筋,但还是免不得多疑,可被当面质问,当即斥道:“放肆!你问的这是什么话?!少同西平王搅和,此事我林府也绝不会就此罢休。”
尚在外面,林子川也不与他争执,扫了眼始终缄默不语的林书俞,心底愈发忌惮。
这才多久,杀害弟弟的罪名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若真是林书俞所为,那他这个弟弟的手段可着实不简单。
——
已是掌灯时分,堂内却仍旧昏暗,男人屈肘搭在紫檀案沿,支额沉思,华贵紫袍与暮色辉映,如玉容貌淡如水。
可心里却绝非如此平静。
梅庚耳边来来回回地响起楚策的话,却分不清他所言几分真几分假。
刘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点亮了盏烛灯,火光灼灼。
他瞧了眼枯坐着的梅庚,无声叹息,刚准备离开,便听见梅庚轻轻问道:“刘叔,他怎么样?”
刘管家低眉垂眼,应道:“在泫鹤堂卧房等您。”
“这样啊……”梅庚若有所思地抿起唇,没再开口。
见他这副模样,刘管家又慢腾腾地说道:“王爷既然担心,为何不去看一看五殿下?”
梅庚扶额苦笑,他倒是想去,可是面对那个小妖怪似的楚策,又觉得束手无策。
刘管家叹息,“王爷,是否后悔了?”
“后悔什么?”梅庚一怔。
“后悔对五殿下的非分之想。”刘管家始终如同深井一般的眼眸显露几分锐利。
梅庚一时哑然,他曾对楚策失望,也曾后悔对他倾心,可重生归来瞧见年幼的楚策,他便想到,他们也曾举杯共饮,也曾指点江山,谁不曾是少年郎?
漫长岁月中一点一滴积累的爱,再转变成恨,便成了难断的羁绊。
归根结底,仍旧爱他。
如今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梅庚便权作原谅那人的理由,可他知道,这更像是给自己的不争气寻个由头。
灯花摇曳,映满室昏暗,男人缓缓阖目,轻声:“不后悔。”
“那您这是为何?”刘管家瞧着那隐匿在灰暗中的年轻王爷,因烛光昏暗之故,险些觉得此刻坐在那的,是个迟暮老人,浑身的苍凉气。
梅庚唇边扯出一丝苦笑,支着额喃喃:“只是,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是仇人,是爱人,梅庚自己都乱了套。
片刻,刘管家低缓的嗓音响起,“王爷,有舍有得,您若能舍了此刻所有,带五殿下远走,这天下之大,还怕没有容身之处?”
“不。”梅庚不假思索地拒绝,面色冷峻,“我早已舍了天涯海角,朝堂或是疆场便是梅氏的宿命。”
梅氏英烈,世世代代守护着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黎民百姓。
是以掌权者那副德行,他梅氏仍旧血战疆场,不仅是为了效忠,更是为了尽职。
片刻,梅庚又烦躁地问道:“刘叔,你认为楚策会是明君吗?”
“不知。”刘管家摇了摇头,“昏君明君都是后世评论,五殿下为人聪慧,也算仁善,若太平盛世之下,他必是一代明君。可楚国情势如此,坐上皇位便是与大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楚国兴盛他便是明君,楚国衰亡他便是昏君。”
梅庚一愣,未料到刘管家竟将事情看得如此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