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绅是读书人,正儿八经的科举进士出身,不可能不读史,但他感觉这位国师对史学的了解,还要在他之上,因此虚心请教道:“还请国师详说。”
姜偃朝他颔首:“是。这位秦威王资质驽钝,生前于秦国建树平平,唯独人忠厚可靠,用情专一。他薨逝前已几乎油尽灯枯,但不忍让他年纪轻轻的爱妃殉葬,废除了秦国存在了两百年的殉葬制。但他又愿与爱妃死同陵寝,因此当时下令,在他死后的陵墓之中,留出一条墓道,便于日后将他的爱妃送去与他团聚。”
顿了一下,姜偃冷静而又残酷地说出了结局:“但秦威王并没有如愿。他死后,他的侄子把握朝政,他的爱妃随一个行经王宫的庖人私奔了,秦威王的墓道,他的爱妃从未去过。如无意外,后来应当并没有封填。”
众人没想到堂堂秦王,位高权重,居然是这么一个痴情至性之人,纷纷感到可惜。
元清濯一瞬不瞬,凝神听着姜偃说完这段因由,原本斜倚在红墙上的长公主立直了身,走了过来:“你肯定这是秦威王的墓吗?”
“十有八九。”
姜偃道。
元清濯又问:“那么,能不能找到那条留给他爱妃的墓道?”
姜偃回:“姑且一试之。”
元清濯笑:“很好,先生,我推着你绕这座旧宫走一遭,你四处考察看看。”
元清濯推着姜偃,走出了这里,绕着宫城往西而去。
巡抚司的三百义士远远地跟在后边。
元清濯推着他走得缓慢,忽然笑说道:“先生方才说的是真的吗?千年前人家秦王的风月事,你怎么知道?”
姜偃微微偏过俊脸:“是在野史上所见。”
元清濯便摇头:“正史都不能全作真,野史又有多少可信度?”
她身在皇家,可知道太多这样的事。
姜偃却道:“是真是假都无妨。公主怀疑有人借用古墓为营地,私铸兵器,豢养杀手,那么他们必然已经打通了地道,他们能做到的事,公主如何做不到?”
元清濯有种错觉,好像与姜偃是阔别已久的知己,不然怎的她什么想法他都能猜到?
但目前这都只是怀疑,无凭无据,要提防隔墙有耳,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 * 手掌抵住了他的唇,小声地道:“嘘。别走漏了风声。”
姜偃的身体感到些微僵硬,全是因为她的手掌,温热柔软,贴在他的唇上,自然而然地散发着幽幽芳香。
隔了一会儿,她推姜偃到角落里,在内陷的犄角之中,双臂抵住墙,将他困在里边。
“你得跟我说实话,你过来帮我查这个案子,如果查出来,你自己会怎样?”
这时,公主的口吻已不若方才轻松明朗,俨如阴云罩顶,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仿佛非得教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姜偃曾经说,如果没有李恨秋一伙,那陛下大概也容不了他,何况还有一个被他攥住的把柄。
如果姜偃无全身而退的把握,为何要来?这难道不是自掘坟墓?
她快弄不明白他了……还是说,他只是想协助她,因为这件事即便是敬武公主亲自来查也有危险?
应该是这样。
她狐疑万分地眯起了眸。
如果是这样,姜偃口口声声说要分开,还是一切以她安危为重嘛。他这般矜持,又内敛的一个人,总是不肯把话说得很明白。
姜偃避过了长公主的凝视,“无妨的。”
元清濯不信:“怎么说?”
“生死有命。听泉府的职责是效忠于大魏,如能为国除去这一帮蛀蠹,我虽死又何足道。如此,也算偿尽恩师之恩情。”
他口吻平常,将死生之事,视如等闲置之度外。
元清濯却道:“难道阿偃,你接过听泉府这个压死人的担子,就只是为了你师父的恩情吗?”
这里边有没有一点,是效忠于国的热血。
姜偃直白地告诉她:“是的。”
元清濯一时语塞,但又对他说不出什么不好,也许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热血上头的。何况她天生就是大魏的公主,既是公主,享受了远高于常人的荣光,那么相应地,也就要背起远超于常人的职责,权责相当自来如是,姜偃他有自己的命运与人生抉择。只要不是叛国弑君,他出于何种目的何种想法愿意一肩挑起听泉府,容不得人置喙什么。
“阿偃,你放心,谁若对你不利,便是刻意与我为敌。”长公主的双臂撑在他上方,盈盈微笑,朝他曼声低语,“我会保护你。水来,我托着你,火来,我在你前头。”绝不死在你身后。
姜偃如被什么一触,睫羽猛烈巨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