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正入迷时,忽然有一人姗姗来迟,不疾不徐地从外面走入看台,径直地朝首座而去,在纷纷侧目的众人目光中,同样不紧不慢地朝脸黑成锅底的卫翾行了礼,还不及她说话便转过身来到处找位子。
瞅到阮木蘅旁边有空座,竟然笑了笑,在锣鼓声中慢慢朝她走过来。
阮木蘅不由头皮一麻,宁芄兰怎么来了?这不是明显搅场子吗?!
想着时人已经到跟前落落大方地坐下,坐定后还歪过头朝她点了点头,凑近道,“是首戏吗?开场多久了?”
阮木蘅没想到素来温婉的宁芄兰竟然公然寻衅后还能神色如常,愣了一下正要回答。
那边卫翾的侍女忽然过来,福了福礼,很不客气对她道,“宁贵人,今日翊宸宫里吵闹,您还在病中,万一惊了身子骨就不好了,奴婢这就送您回宫吧。”
宁芄兰好似没听见,盯着看了半天戏,在那侍女还要催时,精心打扮过的脸才冷峻地朝向她冷笑一声,道,“怎么?不是昭容以下的才不得来吗?我一个贵人品级难道还不够看一场村戏?!”
不高不低的声音透出从未有的威势,那宫女愣了愣,但因为有皇贵妃撑腰,气焰反是嚣张起来,“这戏娘娘本就未请贵人来,您赖着不走……”
话说到一半,突被一记响亮的耳光堵住,那宫女不可置信地抬起脸,一身寒气的宁芄兰目中精光猛地射向她,怒骂道,“什么货色就敢对我这样说话!”
竟又抬起手稳准狠地连扇下一耳光,直将那宫女扇翻在地。
一时院内像按了开关,唰地就静了下来,连戏台上的乐班和唱调都停了,所有人震惊地朝这边观望。
全然没想到平日温和老实的人一旦发飙,竟然这么恐怖。
正僵住时,上首的卫翾猛地一拍桌子,气势更凶地厉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闹场的人给我拖出去!”
太监宫女这才反应过来,哗啦啦要涌上前,宫外头突然拉长了声音高唱到“皇上驾到”。
拖长的尾音甫一落地,黑压压一行人簇拥着景鸾辞已到院中,众人忙跪成一地行礼问安。
景鸾辞从门外进来时就看到了台下这一出好戏,寒潭似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众人,在阮木蘅身上略微一顿,朝宁芄兰道,“宁贵人身体不好,不易动气,送她回去吧。”
卫翾心中一喜,但仍不太高兴皇帝就这么放过宁芄兰,抬起脸来要争辩,景鸾辞已脚步不停地朝她走来,坐于正位,虽顺着帮忙她说话了,此时却看也不看她,略偏头对旁边的周昙说,“重新开戏吧。”
锣鼓喧阗地又开了幕。
阮木蘅这才从众人连带的视线中释放出来,见没人再注意她,便朝另一边的裴雪袂看去,那座位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影了。
真是机敏呢!
她不由有些紧张地朝进入戏班后台的门帘张望,不一会儿果然见裴雪袂悄悄走出来,在众人被戏吸引的间隙,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回去,远远地朝她微微点头。
阮木蘅心落回肚子里,微驰下肩膀,才放松地将注意力放在戏台上。
上座上,卫翾与景鸾辞比肩而坐,却再也没有一开始高昂的兴致,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戏台上瞅了两眼新开的第二幕戏,便缠人地同景鸾辞说话,可不论是与他说那旦角怎么样戏怎么样,还是问他近来状况,景鸾辞都一概不理,只微靠着漫不经心地看戏。
几句后卫翾便攒了一肚子火,看景鸾辞目中俨俨,不敢再磨缠也不敢当真发作,憋憋屈屈地独自在心里发脾气。
景鸾辞先头还稍微有点兴味地看第二幕《相如文君》,见生角演的司马相如舞剑时出奇飘逸,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是那戏台上头方木吊下了渔丝拉着人,才使得人可以高出常态的翻飞,了解后,便对这等把戏不感兴趣了。
眼神恹恹的空望着,不知不觉地就投注在左边角落里阮木蘅身上。
见她紧绷着身子半坐在椅子上,伸长了脖子无比专注地盯着看,拳头还时不时攥紧了一阵紧张,那样子活像一只呆头鹅,不禁扯出一线笑意。
想着她肯定以为是多么神气的招数,要按照以前还会私下喊打喊杀地去演呢。
等到司马相如卓文君互相剖白的戏段,又见一向没什么情绪的人,竟然双手绞在胸前,看不见全貌的脸泛出动容,不屑地纳罕,那种你爱我我爱你的文绉绉的唱词有什么好的,酸得掉牙。
若当真喜欢一个人,好好护着守着便是,说这些酸词做什么!况且司马相如老来也是要喜新厌旧抛弃卓文君的,这等油嘴滑舌的不过登徒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