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点儿都没变呢!”
阮木蘅望着那一心一意的表情,又笑了笑。
记得小时候,在阮府时,他好像也是这个样子。
府里的小孩子到处乱跑时,他总是一心一意认认真真地跟在杜酒娘身边帮厨,谁来叫他都请不动,总是木讷而认真一句“我娘说不能贪玩”。
有一次阮木蘅在偏院里踢毽子,见他在厨房里偷偷地看,便招呼他来,他怎么都不肯,她便揶揄他“一天你娘说你娘说的,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他憨厚的面上一红,吭哧半天,仍旧讷讷地一句“但我娘说不能贪玩”。
既然不在一起玩,这个沉默固执又没有存在感的小孩便很快被她遗忘了,连他是什么时候回了乡下都不知道。
直到现在奇幻的重逢,直到他奇幻地将她掳上了马车。
杜清醁在车马灯下微微一扭头,也如她观察他一般观察了她一会儿,说,“小姐也没有变。”
阮木蘅扯了扯嘴角,她变了太多了,在看不到的地方。
又问他,“徽州离丹琪这么远,采药草怎么要跑到这儿?”
杜清渌忽而沉默,也不算忽然,他本身就话少,只是她无端觉得气氛变了,她无心的一句话好似戳到了什么一样。
他挥手默默地打马,在她以为他不会说时,慢吞吞地道,“我们不是来采药,是来祭奠一个故人。”
“有亲人曾住在丹琪山?”丹琪山除了猎人外,几乎不会有人居住,她不禁有些纳闷。
杜清渌静默了一下,“不是亲人,一个郎中。”
这话是没头没脑的,可她看得出来他不想谈,便转移话题,微微笑了笑道,“没想到清哥竟已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孩子都这般大!”
杜清渌一愣,扭脸看她道,“我没有成家。”
阮木蘅一瞬间舌头冻住,好似每一句话都刺在了别人的隐晦之处,她于是闷闷地闭嘴。
眼睛望着远处又被惊飞地一团鸟,以及黑洞洞的山林,摸了摸发凉的手臂道,
“你走夜路害怕吗?”
他摇了摇头,“不害怕。”
“在山上采酒草时,要经常睡在山林里?”
他点了点头。
“那你不怕有妖怪山鬼吗?”
杜清醁认真地拧了拧眉,有些奇怪地望向旁边的人,半晌艰难地思考道,“小姐害怕了么?”
阮木蘅彻底笑了,“我说过叫我阮阮就可以了。”
然后点点头,“害怕得要死。”
兴许是夜能给予人敞开心扉的勇气,她接着说,“逃到林子里时,觉得到处是鬼,到处是野兽,觉得自己随时要死了,怕得发抖。”
杜清醁终于笑了一下,若是常人在这个地方,她有勇气说出她的故事时,应该问她为什么会在山林里,为什么独自奔行,他却只放开扯着缰绳的手,忽然摸了摸她的头,说,“没有鬼。”
就像她说要去徽州时,二话不说就出发一样,无条件地对她充满了信任,这是深宫里的人和她不具备的品质和心态。
她再次笑了笑,才收放一丝的心又拘起来,“我知道没有鬼,所以我进去睡觉了。”
...
慎刑司的监牢,也分高低贵贱。
太监宫女犯了案押在暗无天日的苦室里,十八般极刑依次排在室内的架子上,自有无心无肝的监司,一样一样施用在带着镣铐的犯人身上。
几天后,人不是残了,就是一卷铺盖横横地拉出宫门去,扔到乱葬岗里,一夜间被野狗食尽,活蹦乱跳的人,从此就消失了,连块骨头都不剩。
这乃贱牢。
有贱牢,自然是有贵牢的,宫内名为诏室,和影都大牢里的关押皇亲国戚的诏狱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牢内一应生活用具齐全,若高阶的妃嫔犯事,情节不严重,待候审的,还可以带个宫女随身伺候。
若审案完毕,从轻处理,这诏室,就是御嫔反思己过的地方,自省过日子了,出去了该罚奉罚奉,该降级降级。
虽有面子上的损失,但仍旧全须全尾。
周昙坐到诏室里的椅子上,看着呆滞枯索,跪在地上的裴雪袂。
心想着也就是看在裴轻云的面子上,否则这人岂能在诏室里。
咳嗽一声声调和缓地又问一遍,“……你与阮木蘅合谋近半年,她怎么可能一点儿信息都不告诉你?即便没明说,总有或多或少泄露出的吧?”
这已经是他来审问的至少第二十遍了,问的他都厌倦了,逼来逼去,左右都只得得了一些无关紧要鸡毛蒜皮的话。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人要真知道阮木蘅要逃跑,还敢帮忙吗?
恐怕借她十个胆都不敢。
再说阮木蘅谨慎地谋划出这么大个局,怎么可能没心没肺地泄露给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