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民众这种不满意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毕竟这种事以前就有,只不过现在被光明正大地摆出来了而已。
明码标价之后,反而显得格外清楚明白。临邛有个商人,因为犯了重罪而关进狱中,他本来以为只要交点钱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出来,当地官吏给了他一份价目表,商人愕然发现,自己倾家荡产,也付不上这笔重罪变轻罪的钱。
犯法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在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但因为这条明码标价的刑罚豁免权,还是有很多的大商人愿意斥巨资买更高一级的爵位的。毕竟他们很多人手上也多多少少犯了点事,很容易被朝廷盯上。
随后皇帝的骚操作就来了。
自从提拔赵承当廷尉之后,赵承为大越培养了一批手段强硬,态度坚决的酷吏。周镇把这些酷吏尽数派到地方,让他们严厉盯着那些豪强地主的所作所为。
这些花钱买爵位的大商人,自然会想方设法把钱再捞回来,他们一旦犯了事,朝廷就会借口清理掉这些人。
这笔钱终于填上了花钱如流水的国库,然而对这种行为最不满的,是廷尉赵承。
他那日前去紫微宫拜见皇上,周镇见了他,赵承却径直跪下来,道:“臣身为正卿廷尉,却对上不能弘扬先帝的功业,对下不能遏止天下人的恶行,使监狱空无罪犯,至今一事无成。相反,我要遵从您的命令,为犯罪者减轻刑罚,破坏国法律令。”
周镇面无表情地问:“你反对刑罚豁免权?”
“臣反对。”赵承语气冷硬,压制着强硬的愤怒:“臣为守国法而生,罪者戮其行,正者卫其道。臣做不到无视国法,破坏律令,更改判定,以成就自己的事业。”
周镇说:“你胆子倒是挺大。”
赵承:“天子设置公卿百官这些辅佐之臣,难道是让他们一味屈从取容,阿谀奉迎,将君主陷于违背正道的窘境吗?”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霍屹。
霍屹心想,我早知道有人会说我是媚上的佞臣,没想到第一个提出来的是赵承。
周镇一言不发。
赵承跪拜,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请陛下辞去臣的廷尉一职,治臣不敬之罪。”
周镇站起身,冷笑一声:“你倒是硬气。”他转身大步离开,只留下霍屹和赵承两个人。
霍屹看了眼皇帝的背影,站起身走到赵承身边,温声说:“起来吧,陛下不会撤你职的。”
赵承没动,他黑沉沉的目光盯着前方,削薄的身体甚至有点形销骨立的感觉。
“当初,你还是我推举给陛下的。”霍屹叹息说。
赵承轻声说:“你后悔了?怕我连累你?”他的声音如同这日渐寒冷的风一样,听着凉飕飕的。
“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霍屹反问。
赵承埋下头,他当时廷尉之后,有很多眼睛帮他盯着朝中大臣,他很了解霍屹。
霍屹不是那种人,但他心里无尽的愤怒下面,是弥漫的苦涩。
“你为何不阻止陛下?”赵承问:“刑罚豁免权,是在玩弄国法。”
霍屹干脆盘腿坐在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你难道没有玩弄过国法吗?”
赵承一滞。
“两年前,还在西河边郡的时候,你为了给张家人治罪,严刑逼供,屈打成招,饰文加罪,难道没有无辜者死在你手上吗。”霍屹的语气柔和但很沉:“当初你的所作所为,和如今的陛下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赵承下意识反驳,眼睛扫到霍屹脸上,又下意识躲避了。
该死,他心里暗骂了一声,也不知道在骂谁。
“你是加罪,陛下是减罪,国法都是你们手上的工具。”霍屹缓缓道:“赵承,你扪心自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赵承飞快地回答:“有罪者得其诛。”
“是为了惩罚。”霍屹点了点头:“任何人的任何罪行,都受到惩罚吗?”
“当然。惩罚的力度,必须让所有人感到恐惧,使他们再也不敢犯法。”
霍屹:“夏王朝比现在的刑罚更加严厉,可曾使罪恶减少?你当上廷尉这么久,刑法严明,可曾令这世间再无恶人?”
如果是的话,赵承刚才就不会说那种话了。
“有一对夫妇,为了抢劫五百钱,屠杀了同村二十多人。”霍屹道:“面对如此微小的利益,他们尚且毫不顾忌地杀人放火,当利益大到某种程度,有些人可以毫不犹豫地叛国屠亲。”
“恶本身就存在。”霍屹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领口:“严酷的刑罚震慑的是心存善念的普通人。”
“国法到底是什么?”霍屹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