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乃是储相之地,虽也有一储到老的,但总归是前途无量。
于是琼林宴上,沈琢亦成了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众人推杯换盏、恭维应酬,他忽而有些透不过气来,借醉躲到御花园中散心。
同榜的进士里也有几个和他一样的,一同暂时离了席,到僻静处偷个闲。
春日御花园中风景如画,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们正高谈阔论,沈琢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他的名字。
“成玉?是你么?”
沈琢心下微讶,一回头,便见那一树艳若明霞的海棠花下,立着一个形貌丽的少年郎。
那少年身形挺拔修长,绛色蟒袍加身,玉带金冠束发,年纪约莫十六七岁,修眉朗目,望着他的眼眸中盈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欢喜。
月色溶溶,海棠如醉,微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沈琢怔了怔,想起刚才似乎在宴席上见过这少年,乃是当朝三皇子靳奕。
只是那时隔得远,他没有看得很分明,直到此时才看清了。
靳奕挑了挑眉,笑意盈盈地问他:“你便是‘成玉’?”
他躬身朝靳奕一拱手:“回禀殿下,下官姓沈,名琢,表字成玉,取自‘玉不琢不成器’,让殿下见笑了。”
少年面上笑意更深,真心实意地抚掌夸道:“好名字!沈大人君子如玉,倒是人如其名。”
兄长与幼弟皆有长辈赐字,只有沈琢的字,是他自己取的。
成玉,成玉,还暗含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野望。
听靳奕这样夸奖,他面上微红,颔首一揖,谢过贵人谬赞。
那少年皇子却摆摆手,让他不必过谦,又同他说了几句话,才转身走了。走之前,还又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那一眼,便教人一见误终身。
本朝三皇子靳奕,是出了名的逍遥皇子,从来无心政事,不喜争权夺势,除了吃喝玩乐、斗鸡走马,也爱看些闲书古籍。
翰林院中藏书浩如烟海,他无事时便常借故往那处去,而沈琢恰巧被打发去纂修前朝史书,两人一来二去,倒渐渐熟识起来。
靳奕与传闻中并不一样,他其实也有经世之才,比之两个皇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选择了明哲保身,才隐而不发。
沈琢为他暗自可惜,靳奕却从不以为意,他本就无心于储位,将来做个逍遥王爷也乐得自在,还一心惦念着日后出宫开府,要如何如何快活。
后来靳奕当真出宫建了府,就建在镇北将军府隔壁,离沈琢置办的宅子也相隔不远。
沈琢仍旧与他平淡如水地交往着,偶尔能见上一面,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个礼,便觉得无比满足。
直到那一日,沈琢新得了一本古诗集,总想着靳奕或许会喜欢,鼓足了勇气方才递了帖子上门拜会。
靳奕收了那诗集,不仅留他用晚膳,还同他喝了半宿的酒,沈琢受宠若惊,拘谨得都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醉得双眼朦胧时,靳奕忽然抱住了他,一叠声地唤他的表字。
“成玉,成玉……”当初的少年皇子已是青年人的模样,含着酒气的低语灼热醉人:“你可知……我钟情与你?”
沈琢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稀里糊涂便红着脸应了他:“殿下,臣亦钟情于殿下。”
而后便是一夜荒唐。沈琢知道靳奕醉了,他原本也是可以推开对方的,可是他没有。
靳奕说喜欢他还从未有人说过喜欢他。
沈琢只感觉下半身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得咬破了嘴唇,但只要靳奕俯身吻一吻他、唤一声他的名字,他的心里便如同灌了蜜一样甜。
翌日清晨,靳奕宿醉醒来,发现沈琢在自己怀中,第一句话却是问:“怎么是你?”
沈琢那时还晕乎乎的,满心只有欢喜,并未多想。靳奕沉默地披衣下榻,唤人备上热水与干净的衣衫,待沈琢起身打理好,又特意派了一顶软轿送他回府。
他一回去就发起了高热,连着告了几日病假。
一连数日,三皇子府上遣人送来许多珍贵的药材与古玩玉器,几乎堆满了小小的宅院,沈琢不大好意思收下,却也舍不得拒绝。
靳奕亲自来看他,他更是高兴得忘了还没好全的伤处,下床到门外迎接。
然而靳奕却是来向他道歉谢罪的,说是那夜酒醉情迷,错把他认成了别人,才做出了那等冒犯之事。
原来……竟是如此么?沈琢一颗滚烫的心霎时如坠冰窖。
那日他最后是如何送靳奕离开的,他已经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