蒖蒖亦不多话,搁下水晶皂儿,匆匆朝程渊施礼后即直言:“当初程先生去浦江,带走了我母亲。蒖蒖斗胆请问先生,我母亲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程渊不答,但指着适才写的字,微笑着示意她来看:“内人看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蒖蒖靠近书案,略一端详程渊的字,见写的是一首七言绝句:“楼下谁家烧夜香,玉笙哀怨弄初凉。临风有客吟秋扇,拜月无人见晚妆。”
诗中之意蒖蒖不大明白,只觉这字写得好看,至于到底好在哪里,自己也说不上来,一时也想不出典丽辞藻来夸赞,在程渊再次询问她意见时,她只好泛泛赞道:“先生的字龙飞凤舞地,写得真好。”
其实程渊写的是行草,洒脱秀逸,但运笔冷静克制,并未达到“龙飞凤舞”的程度。听了蒖蒖这不着调的赞扬,程渊倒也不以为意,转而问她:“这首诗,内人可曾听说过?”
蒖蒖惘然摆首。
程渊解释道:“是东坡居士所作。”
“原来是东坡居士,我晓得的……”蒖蒖恍然大悟,有听见提到熟人的感觉,旋即一叹,“不过我知道他的菜,比他的诗词多。”
程渊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蒖蒖待他笑声稍歇,继续追问:“我妈妈在哪里,还望先生明示。”
程渊仍不答,另提一事:“前日陈国夫人来向太后请安,说起她宅中做点心的厨娘不太称心,太后便决定从慈福宫尚食内人中择一个给她。我听说你做的点心挺好,不如便请你去延平郡王宅吧。”
蒖蒖怔道:“我还没见到我妈妈,现在不能离开慈福宫。”
程渊一哂:“我并不是在征求你意见。”
蒖蒖默然,少顷又问:“所以,先生是不会告诉我母亲下落了?”
“你没有向我提问的资格。”程渊状甚和蔼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却毫不带暖意,“你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内人,而我提举慈福宫,在这宫里除了太后,谁都要看我脸色行事。平日只有我问别人,别人除了嘘寒问暖,再不敢问我什么,若问了,我也不答。你无须再尝试,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如今你能做的,只有乖乖收拾行李,去延平郡王宅做厨娘,若不愿,或多言,我只好按宫规处分了。”
蒖蒖觉察到他目中的冷漠与决绝,明白多说无益,此事无可挽回,也不再争取,但仍问了程渊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重新出现在宫里,不再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内人,那么先生会否告诉我母亲的去向?”
程渊目光柔和,唇角含笑,近乎亲切地应道:“你可以试试看。”
第十二章 殷琦
孙司膳旋即按照程渊授意,处理好将蒖蒖调往延平郡王宅的一切事宜,并让蒖蒖翌日便启程。
见行程安排如此迅速,蒖蒖有些诧异,孙司膳以为她对被遣出宫之事感到失落,特意抚慰她:“虽说延平郡王宅属于臣僚之家,但自与别处不同。延平郡王所享尊荣,在戚里中首屈一指,自太子以下,大王们见了他都要行家礼。宅中气象不输任何宗室,就算比这北大内……唉,毋须多说,你进去就明白了。”
这些事蒖蒖入宫以来是听说过的。延平郡王殷宁比太后小近十岁,从小秀美可爱,长大后温润如玉,太后与先帝格外钟爱。先帝还做主,让他娶了当年权倾一时的丞相、太师齐栒的长孙女陈国夫人。
陈国夫人也是一生好命。齐栒之妻王氏悍妒,自己不曾生育,也不许齐栒纳妾生子,最后收养了自己妹夫与外室的私生子,改名齐熙,以为齐栒嫡子。齐熙长女即陈国夫人,作为齐太师嫡长孙女,小小年纪便常出入宫廷,先帝见她娇俏伶俐,说起话来又是无心无思,一脉天真,也很喜欢,在她六七岁时即封她做国夫人,因此京中人常称她“童夫人”。
关于这童夫人,临安城中还流传着她一则轶事:童夫人小时候曾养过一只狮猫,有一天这猫儿趁看管的人打盹儿,溜出宅去,不知所踪。童夫人得知后大哭,一定要找回这只猫。齐太师遂令临安府派人访索,为此逮捕了上百名涉嫌捕捉或藏匿狮猫的人。满城搜索后抓回了一百多只猫,童夫人一一验视,发现均不是她丢失的那只,不免又哭闹一番。齐太师便又命画师根据描述画出数百幅狮猫肖像,四处张贴于城中茶坊、酒肆,重金悬赏寻找,然而狮猫始终音讯全无,不过童夫人那一滴眼泪可惊动整个临安府的“能力”京中从此尽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