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_作者:姬诺(478)

  话至此,陈韶连连苦笑:“彼时我亦年幼,又闭门钻研多年,对世事并不通透,只觉得个人之力微卑,遑论打破祖制,实在不知天高地厚?甚而,还一度嫌他过于愤世嫉俗,将心思都用在无用之功上,应静下心来好好读书做学问,不要学人沽名钓誉。”

  公羊月一针见血:“你和他终究出身不同。”

  陈韶并未因此有拂面子的困窘,反而坦然承认:“我不屑于功名,不过是因为生于豪富;不趋于旁骛,一门心思在学究上,不过是因为温饱不愁。”

  相比起傲慢的士族,温白本以为有神童之称的陈韶与之不同,孰知,那种不自知而流露的高高在上,比起刻薄言语,更为致命。

  温白行在建康城中,像个垂朽老翁,觉得死气沉沉,人生再无盼头。

  对比江南的靡软和腐朽,那时秦国气可吞天,大有一统北方而锐不可当的势头,而当中辅助秦天王苻坚横扫诸国的,有起于畚箕的王猛,有战败降将,甚至还有出生草莽的江湖人,自负才华的他动心了,决心另谋高就。

  陈韶扶着窗框,隔着江南屋瓴制式的菱花格向外,神思恍惚,有些呆滞,直到飞鸟蹬了一脚檐铎,发出脆响,这才眉目还神,慢吞吞继续往下说:“他来找我借钱。”

  和梅弄文不同,温白至少有告而别。

  “钱不多,但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急需之处,便直言相问,承蒙信任与厚爱,他索性把心里话都透给我。那时我十分不解,都说胡人毫无人性,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和他们能有什么好话说,不过与虎谋皮,于是开口即劝他,如今风雨飘摇,兵荒马乱,只身北上谋出路只会更为艰难。”

  公羊月再度吱声,笑道:“让我猜猜,他并不认为你为他好,反而因此狠上你了,是与不是?”

  晁晨却说:“说恨就过于言重。”

  陈韶冲晁晨颔首:“不错。虽是不恨,但也自此不睦,后来我亦有反思,大概那时他觉得我是要断他唯一生路。”他叹息,用手去拨窗台缝隙里那棵本不该生长于此的豆苗,“自此,我二人分道扬镳,念在师生一场,我去渡头送他,不过没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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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双节快乐~

第185章

  晁晨追问:“那后来呢?您是如何进入‘不见长安’的?若温白当真投靠北方君王, 便不该成为‘白鹤仙’……”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那几封书信,曾有言提及, 温白在北方亦不得志, 似乎是为丞相王猛所轻, 赶出长安。

  陈韶以手示意他切莫心急,自己一个一个解答:“那日, 我在江边独立数个时辰, 心中隐隐有风云变幻之感,我不承认是温白说动了我, 但不可否认, 他的话留在了我的心里。没过多久,听闻谢玄将军在京口招流人组建北府兵, 我便辞官, 想去游历一番。后来误打误撞, 经由先代文公阮秋风,而进入‘不见长安’。”

  “阮秋风?”

  晁晨将那名字反复念读, 猛然回过劲来:“是三四十年前, ‘江左四公子’里的那位号曰‘气剑无双’的剡县阮氏一族的三少爷?”

  陈韶点头以应, 甚感欣慰:“没想到还有晚生后辈记得, 当年的四公子,如今也只有那位琅琊王氏的王汝太守还在世。”

  晁晨安慰道:“江山人才辈出, 倒是不必如此悲观。”

  陈韶不置可否, 又道:“秋风先生的辈份甚至在萧大哥之上,经由他撮合, 我顺利进入‘不见长安’,认识了顾在我、华仪等志同道合之友。相比于江南的固步自封, 我在北方见识良多,大开眼界,虽依旧不甚赞同,但也能理解当初温白的决心与决定。”

  公羊月淡看流云,没来由冒出一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陈韶难得击掌示同:“说得好!我始终不赞同的原因是,他只看到别国的好,却没看到别国之恶,苻坚那样的仁君多少年才出一个?只怕多的是如苻生、石虎那样暴虐无度之君,跟着那样的君王,保命尚艰难,何言出头?”

  “逃避无力,变革才见真章。受了顾老哥的影响,我切实地想做一些事来改变,恰逢谢公东山再起,精神备受鼓舞,只道若源流不断,活水如许,那么一代倒下自当有另一代扛起,许多从前报效无门的人,兴许渐渐也能多出机会。”

  陈韶语声铿锵,连眼睛里都饱含想太阳一样明烈的光:“我希望温白是最后一位,所以,我回到了这里,改去太学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