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了两声道:“陛下小时候不理人。”
随随目光柔和了一瞬,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小小的模糊的身影。
她问道:“淑妃母家可有和他亲近些的人?”
桓明珪摇摇头:“除了淑妃之外,他大约只有一些市井间的狐朋狗友,那些人看上他的财帛趋附于他,背地里却不拿他当回事。”
随随点点头,以桓炯的性子和心机,当然不会与那些人深交,自然也不可能把重要的秘密与他们分享。
桓明珪涩然道:“说起来,真正愿意靠近他又不拿他取乐的,也只有大哥了。”
随随心中微动,似乎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可她没来得及抓住。
豫章王欲言又止道:“知道萧将军中毒时,陛下已将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
随随点点头:“我知道。”
桓明珪道:“萧将军仍旧打算亲自找一遍?”
随随目光微沉:“是。”
她明白桓明珪的意思,能找到解药的机会十分渺茫,与其浪费这时间,不如好好陪桓煊度过最后的时光。
可她不甘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去做。
桓明珪道:“请恕小王说句冒犯萧将军的话。”
随随道:“豫章王请说。”
桓明珪道:“当初大哥中毒,萧将军远在河朔,知道消息时大哥已经亡故,萧将军是不是因此……”
话不用说尽,随随已明白他的意思:“我执意要找解药,并非因为对当年的无能为力耿耿于怀。”
她顿了顿道:“我知道我要救的是谁。”
桓明珪显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萧将军打算从哪里开始找?”
随随道:“先从陈王府开始。”
事情是由陈王开始的,毒药也来自陈王,即便她知道那里多半没有解药,但从一个人生活的地方多少能看出点东西。
第117章 一百十七
随随用罢晚膳便想去陈王府, 王府自桓炯死后便锁了门,成了废园,夜里搜完翌日便可以去宫中藏库查看陈王府中抄没的遗物, 顺便将尚药局也搜一遍。桓煊命在旦夕, 她片刻也不想耽搁。
奈何陈王府被抄没后又回到了皇帝手里,要搜府一定要有桓煊的手谕或令牌, 桓煊自然不答应,还将她数落了一顿。她服下解药不过十多日,余毒尚未清干净,从昭应马不停蹄地赶到长安, 先去太极宫见长公主,然后来常安坊,算算时辰恐怕一路上就没停过,他虽然看不清她脸色, 一摸她冰凉的手就知道她身体虚弱。
随随知道拗不过他, 只能作罢,在他床边坐了会儿, 待他睡着,便回厢房睡了。
她躺在床上, 合上床帷,感到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她打过许多看起来注定要输的仗,可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 因为这次她的敌人看不见摸不着, 是命运,是死亡本身。
虽然她在桓煊面前轻描淡写,其实她对能不能找到解药连一分把握都没有,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害怕, 可她不能将心里的恐惧和绝望流露出半点。桓煊的生命只剩下蜘蛛丝般细细的一缕,吹口气就会断,一个人若是没了活下去的念想,死亡也会更快地攫住他。
她只能把恐惧压在心底,压得自己透不过气。
若是救不了他……这念头一起,就被她强压下去,可孤独还是如沉沉的夜色一般笼罩了她。
她望着漆黑的帐顶,恍然发觉那种如影随形的孤独已经离开她很久了,也许比她想的还要早,也许当年在山池院后园中一同消夏的时候,也许是在校场上策马相逐的时候,也许是他一本正经教她用刀的时候。
她的身份是假的,他们的开始纠缠着错误、意外和谎言,可相伴的温暖和满足是真的,默契也是真的。
他追到河朔,她藏在密室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甚至有那么一点羡慕鹿随随。
再度回长安的时候,连她也没察觉自己心里藏着点隐隐的期待,直到看见风雪中端坐马上的桓煊,她发现那一瞬间竟有一丝欢喜从她心头掠过。
也许正因为他们都是饱尝孤独滋味的人,所以才能让彼此不孤独。
不知不觉中,他执拗地驱散了寒夜般的孤独,给她苍白单调的生命涂上了一抹浓烈又鲜活的色彩。
即便他留在长安,她回河朔,从此天各一方,只要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完全理解自己、懂得自己的人,她便不会孤单。
他们可以如两颗孤星遥遥相望,用光芒温暖彼此的寒夜,可若他不在了,她又要被冷彻心扉的孤独围绕,而她已经无法忍受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