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夫人声音渐轻下去,看了眼堂下低低垂头的曹含宝,微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声,“可惜,你们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更好的出路。”
曹含宝飞快抬头,又急速低头,母亲如一摊死肉般就躺在距离她不到一丈的地方...惧怕让她的声音发颤,“父亲没有书信给您,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他如蛰伏在暗处的臭虫一般,企图伺机而动!”
含钏接过曹含宝编不下去的话头,“在哥哥去往北疆后,你爹就动了,无论哥哥是否安然归来,这苦杏仁汁儿,你们都会下!如果哥哥安然回归,那时你们已然把握住漕帮掌事之权,在路上拦截哥哥,或骗回来下手毒杀,皆是方便。如果哥哥无法安然回归,你们更可以坦然放心行事!无论成与不成,我与祖母二人皆成为你们一家的刀下亡魂!你们都可名正言顺地接管漕帮!”
童嬷嬷悄无声息地端着一个小小的箱笼进了正堂。
含钏停了话语,眼见着童嬷嬷从箱笼里拿出一本书。
含钏探头一看,是《饮膳正要》,随手翻开,便正好停在了一个折页处。
“...苦杏仁能散能降,故解肌、散风、降气、润燥、消积,治伤损药中用之。然则多食者,麻痹至死,普遍了了。”
童嬷嬷躬身道,“这是三月底,曹五爷寄给余氏的书册...在信中说,余氏咳喘不停,可试试苦杏仁润燥,如此,咱们家灶屋才备上了生苦杏仁这味食药。”
停顿之后,童嬷嬷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奴是在陆管事的床底下找到的这本书!”
曹含宝猛地抬头,“一本书罢了!母亲有!曾经掌管过灶屋的陆管事也有!有什么奇怪!”
《饮膳正要》,含钏也有一本。
是很珍贵的一本书。
薄薄一册有三卷,卷一讲聚珍异宝,卷二讲食疗诸病及食材相生相克,卷三讲各类物料。
是如今正备考秋闱的魏书生所赠。
如果魏书生不是山茅书院的先生,守着百家文集,他必定找不到这本书...
含钏笑着将书一把扔到曹含宝眼前,“此书珍贵,天下间灶上之人均想复刻留存一部!你父亲在外闯荡多年,找得到这书不足为奇。陆管事?”含钏笑了笑,讥讽之意甚浓,“陆管事若能有,那必定是偷的抢的骗的拿的,或是...你娘给他的。”
苦杏仁的毒,是余氏伙同陆管事下的手,这个真相已是铁板钉钉,不容任何辩白了。
含钏在意的是,箱笼里其他的东西。
漂亮灵动的桑蚕丝绢帕,可爱俏皮的伏里土陶,形神兼备、栩栩如生的“泥人张”彩塑...
从嘉兴,到枣庄...仔到天津卫...
托《迷梦醒世录》的福,含钏清晰地记得嘉兴的桑蚕丝技艺天下一绝,伏里土陶是枣庄西集镇伏里村的文玩,天津卫的“泥人张”更是家喻户晓...
第三百四十五章 萝卜酥饼(中)
这说明什么?
说明曹含宝刚刚的一时失言,并没有诓骗人。
她那位小叔叔确实来了,且每到一处,都给余氏和曹含宝寄送了当地特产,距离北京城最近的那个地方,便是天津卫...若按照童嬷嬷的说法,近期内,内宅都没收到那位小叔叔的寄信或是包裹,那意味着他已经近京了——如今至少已停留在了北京近郊。
就像一只紧随其后的鬼魂,更像一条背后吐着舌信的毒蛇...
含钏不由得头皮发麻。
窗棂外,小厮一桶冷水泼到了余氏头上。
地上的那一堆烂肉,好像动了一动。
含钏稳住心神,抬起下颌,声音低沉发问,“让我猜猜,你爹到哪儿了?天津卫?秦皇岛?还是通州?亦庄?”
越说越近。
好像一回头,就看到了曹五爷那张脸!
童嬷嬷额角、头皮、手掌心全都是汗。
后怕,顿生出的情绪是后怕。
如果含钏今天没有识破紫砂盖子之谜,那陆管事将逐日加大剂量吧?会将老太太毒发之日控制在十日之内吧?待老太太突然毒发身亡,曹家内宅群龙无首,余氏必当站出来主持大局,到时与虎视眈眈地等待在不远处的那位小叔叔里应外合,攻破曹家防备,拿到漕帮掌事大权,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
至于可怜的小姑娘,小含钏产?
或许就当真如曹含宝所说,会被发卖到窑子里去...或是承蒙曹五爷大发善心,被迫剃发做姑子,保住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从此曹家再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