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昭皇帝没有回身过来,面朝着屏风,闭了闭眼,缓缓握起拳来,面对裴长淮一声声的质问,他始终沉默着,没有回答。
“皇上贤明,是大梁百姓之福,臣也愿为一个明君鞠躬尽瘁,百死不悔。但对于从隽而言,您从来、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
此言一出,整个望天阁的气氛猛地凝重起来。
崇昭皇帝回头看向裴长淮,那黑漆漆的眼珠里沉着莫大的天子之怒,那么不动声色,又那么凛然生寒,如似狼顾虎视。
郑观大惊失色,赶忙跪下,伏地道:“小侯爷慎言!别再胡言乱语了!”
裴长淮所言问心无愧,又如何肯低得下头颅?
但崇昭皇帝什么都没说,只是死死地瞪着他。
气氛就像一根无形的弦,越沉默,弦绷得越紧,紧到不知何时会断。
忽而间,望天阁外的太监敬声通传:“启禀皇上,太师到了,正在殿外候旨,请皇上示下。”
沉默良久,崇昭皇帝慢慢地转过身来,重新坐回龙椅之上。
他无视裴长淮,冷声道:“宣。”
太师徐守拙同一干大臣觐见,肃王也在被宣召之列,十多人进来以后,行礼平身,而后各自分站,一列以太师为首,一列以肃王为首,皆在御前站定。
徐守拙瞧见了尚且跪着的裴长淮,未理会,神情肃穆。
崇昭皇帝面沉如水,又恢复素日威严的模样,心平气和地说道:“想必诸位爱卿已听闻北羌三公主来我朝请援一事,战与不战,朕想听听诸位爱卿的意见。太师,你以为如何?”
徐守拙回道:“北羌内乱,非同小可,况且屠苏勒与我大梁交过手,恕臣直言,屠苏勒其人骁勇善战,手段狠辣,要想从他手中救回宝颜图海,绝非易事。臣以为,与其损兵折将,不如静观其变。”
他说话很慢,无形中有着泰然沉稳的气势。
另有一个臣子则反对道:“北羌一分为四,形如散沙,散沙不足惧,倘若放任屠苏勒一统四部,等他势力雄厚,说不定连大梁都要忌惮。此时与宝颜图海里应外合,平下北羌内乱,斩杀宝颜屠苏勒,才是正道!”
两派各有己见,争执不休。
崇昭皇帝看向肃王,“老五,你说。”
肃王拜了一拜,道:“臣弟以为,战。凡事杜渐防萌,那个宝颜屠苏勒野心勃勃,今日敢夺大君之位,明日就有可能再犯我大梁边疆,不如现在就将他诛杀,以防后患之忧。”
崇昭皇帝问:“如果要战,派谁统帅?”
裴长淮正要躬身请命,那肃王却先他一步,道:“臣弟瞧着,北营都统赵昀就是绝佳的将才。”
崇昭皇帝静静地望着肃王,眼神晦暗不清,看看他,又看了一眼徐守拙,好久,他又问:“太师,赵昀是你举荐的人才,你最了解他,如果朕让他领兵,他可否能胜任?”
“臣坚持主和,但若皇上决意开战,臣认为唯有赵昀方能掌得了这个兵权。”
第82章 云飞扬(五)
赵昀先前在西南平定流寇,为崇昭帝解决掉一块心头大患,正受宠信,如今又有太师和肃王举荐,望天阁中的其他臣子也皆认为赵昀是不二人选。
裴长淮叩首道:“臣与宝颜屠苏勒有交手的经验,此次愿作为副官,与赵昀一同出征,请皇上恩准。”
肃王哼笑一声,道:“正则侯,亏你还是将门出身,怎么连一个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呢?让你堂堂正则侯做副官?这些年你在北营主事,多少也是有些威望的,对战期间,假使你和赵昀有了分歧,那么武陵军是该听你的?还是该听赵昀的?”
听赵昀的,武陵军的士兵或许更信任裴长淮一些;听裴长淮的,赵昀这个主帅岂非形同虚设?
群臣当中也有人附和道:“是啊,正则侯报国心切,我等可以理解,但行军最重要的是上下一心,从令如流。”
另有户部侍郎道:“宝颜屠苏勒曾在走马川折杀裴文、裴行两员大将,说不定他早就摸透你们裴家行兵打仗的策略了。连你的哥哥们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小侯爷,您又能有几分把握?”
言语中的羞辱令裴长淮一下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怎么?”户部侍郎冷道,“战死是事实,战败也是事实,难道因他们死了,别人就说不得了?当年宝颜屠苏勒南下时,裴文为主帅,裴行为先锋,足足损失两万兵力,却还是丢了走马川防线,短短三个月,教我大梁毁了多少城,死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