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挺委屈的,这也叫寝房?」凤巡环顾四周,虽说不至于用家徒四壁形容,但实在算是寒伧了。
「三皇子住在宫中,从小锦衣玉食,住所雕梁画栋,所以才说要委屈了。」
「锦衣玉食如何,雕梁画栋又如何?多无趣。」
觉得他对于出身皇家这件事有什么不满,苏破忖了下,终究问道:「三皇子怎能如此想,皇上独宠你,你要是还不知足,可要天打雷劈了。」
据他所知,皇上已经拟诏要封三皇子为巽王,预计待三皇子束发之年就让他开府,巽王府已经开始动工了。
「天打雷劈?」凤巡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笑个不停。
苏破微皱起眉,刻意接近他一些,闻了闻,并没在他身上闻到酒味,可这模样怎么像是醉了?
想追问,却又觉得交浅言深有所不妥,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转而道:「三皇子早点歇着吧,下官先去歇息了。」虽说不用列席早朝,但他还是得早点到衙门处理手上的杂务。
「苏破,今天是我生辰。」
忽然听见这么一句,苏破刚移出一步的脚缓缓收回,回头瞅着他。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但只要稍稍想过就知道大有问题。
宫中向来会为皇子庆贺生日,举行宴会什么的,但从未为三皇子办过,只因三皇子的生辰,是他母妃的忌日。
所以,他在这寒冷深夜里,一个人独站在大街上发呆,是因为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吗?
苏破径自推敲着,径自为凤巡难受着,只是他不会显露半分。
他扬起眉道:「三皇子突然提起,下官也没能准备个什么礼,要是三皇子不嫌弃,要不下官替你煮长寿面。」
「什么是长寿面?」
「其实就是取个吉祥意思,顾名思义就是煮一碗面,让面条长一点就成,这是下官家乡给孩子庆生辰的做法。」
「我要吃。」
「那就请三皇子稍待片刻。」苏破无声叹口气,明明就已经累到快趴下,可他却得去换下官袍,为他洗手做面……虽然他也不是不愿意。
「也让我瞧瞧怎么做的。」
苏破瞧他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一口便允了,换过衣裳,就领着他往窄小的厨房走去。
「欸……西府海棠,你这儿竟有如此名贵的花。」进厨房前,凤巡望着在夜色里径自热闹缤纷的花儿。
「名贵吗?我之前上姐夫那儿瞧见,觉得挺美的,姐夫就差人送来一株。」
他不敢告诉他,自己之所以觉得这花美,是因为花儿像他,姿态潇洒,花开似锦……说男人如花,似有贬意,可在他眼里,凤巡确实如花似玉。
凤巡瞅他一眼,道:「舅舅也真舍得,这可是父皇赏赐的。」
「真的?那……」
「给都给了,父皇又能如何,现在重要的是,先给我吃的。」
「是是是。」苏破进了厨房,拿了面粉和水揉和两下,随即打上一颗蛋。
「面条是这么做的?」凤巡兴致高昂地问着。
「一般面条是不加蛋,但长寿面嘛,加颗鸡蛋象征生生不息,这都是听我姐说的,小时候都是她弄给我吃的。」他回应着,手上可没停歇,不断地揉着面团,反复地揉到面团绵软,才搁在桌上一会,着手准备一会煮面的食材。
「舅母人挺好的,你放心吧,我舅舅定会待她好。」他走到哪凤巡就跟到哪,完全像足了他这年纪该有的模样。「对了,舅母有喜了,你知道吗?」
苏破瞠圆眼,喜道:「真的?」
「前两天听我舅舅说的,说才刚有,明年正月,我就有表妹了。」
「表妹?」这么笃定一定是女儿?
「舅舅这么说就肯定是这样,要是我能握握舅母的手,我也瞧得出端倪。」
苏破轻呀了声,这才想起他也有乐家的血统。「所以你也能观今鉴未来?」
「不只,我舅舅说我的能力可能不亚于他。」
苏破轻点着头,对乐家人的能力好奇极了,不过眼前更教他好奇的是——
「原来你也会叫天官大人舅舅。」
「他本来就是我舅舅,只是没必要在旁人面前这般叫。」
「所以我不算旁人?」
「你是我舅母的弟弟,算什么旁人?」
正蹲在地上挑菜洗菜的苏破像是想到什么,突问:「除去身分不谈,依姻亲辈分,你应该叫我什么?」他大了他一个辈分了,是不?
凤巡突地笑得傲慢。「皇族人不跟人谈姻亲辈分的,是以身分论。」
苏破嘴角抽了两下,随口应着,「是是是,三皇子说的是。」
「不过,我倒是可以允许你叫我的名讳,要不三皇子、三皇子地叫,听起来就是拗口。」
苏破直接送他一个大白眼,「你别害我了。」直呼他名讳,到底以为他有几颗头可以被砍?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名字了。」
唷,会作戏了不成,说得这般委屈,偏偏他还真的中了招……
苏破叹了口气,瞅他一眼,轻唤了声,「凤巡。」
凤巡双眼为之一亮,「挺好的。」
「你开心就好。」
准备好食材,他瞧面团醒得差不多了,开始擀起面皮,反折再反折,再将面皮擀得光滑,最终折了好几折,拿出刀子细切。
凤巡在旁看得津津有味,瞧他忙着点灶火,爆炒食材又添水,待滚后再将面条丢进去煮,不一会飘出香味,教他食指大动,不禁催促着说要吃。
「好了,就快好了。」
苏破被他催得气笑了,赶紧拿了碗,盛了两碗面,端到寝房里头,就在床边的小桌,两人大快朵颐了起来。
「苏破,你要是不当官,也能当厨子了。」凤巡赞赏道。
「我要是不当官,我就种田去。」
「种田?」
「嗯,我爹娘去世后,都是我姐打理着几亩田供我读书考试,其实我只是会读书但不怎么想当官,与其当官还不如当个庄稼汉。」可偏偏私塾夫子一口咬定他有天分,害得姐姐咬紧牙根供他读书。
「……有个姐姐好像挺好的。」
「你有父皇也不赖,晚上还会进你的房探看你,这也算是少有的皇上了。」总说天家无情,皇子是来抢老子皇位的,所以皇帝就连皇子都会防,也就别提什么父子情深。
凤巡听着,顿时胃口尽失,撇唇笑得很冷,「你以为我父皇进房是探看我?」
「不然?」苏破吸着面条等着下文,却见他神色复杂,并无喜悦,看着他这张比姑娘家还美的面容,心思不由得一歪,脱口道:「难不成皇上对你……」
「你想到哪去了?」一听那口气,他就知道苏破想歪了。
苏破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哪有想到哪去,不就等着你说。」他曾听人说,凤巡的面容承袭了其母妃,可以想见他的母妃必定是倾城美人。
「从小,我父皇就会在入夜时进我的房,就坐在床畔,什么话也不说,只冷冷瞅着我,像是……」他笑得有些凄凉。「像是犹豫着要不要杀了我。」
舅舅成亲那一晚,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执意留下苏破,想着有他在,父皇总不至于真的对他做什么。
苏破呆住,筷子掉了都没发觉。
「我常想,父皇一定是恨我的,尽管他什么都没说。」
苏破攒紧眉,忖着皇上对爱妃的爱意有多浓,对凤巡的恨意恐怕就有多深,但——「我并不这么觉得,如果皇上真恨你,他多的是机会下手,在我眼里的皇上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
甚至应该说皇上非常的杀伐果断,也正因为如此,近来查弊案的活落在大理寺头上,皇上要求严办,无论查出来的结果是谁,才会教他忙得人仰马翻。
凤巡瞅着他,突地扬开笑,「是吗?」
「肯定是。」多说个几次,不是也会变成是。
见凤巡笑逐颜开,苏破顺便拿近日大理寺的几件案子与他聊,不让他继续因为自己出生的事难受,直到四更天,两人干脆躺在同一张床上,大有秉烛长谈的打算。
可惜,凤巡一躺上床,没一会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