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一时赌气,就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就算爹把他赶出去又怎么样,好歹他还是他自己的,不必像今天这样,一肚子牵挂,却寸步难行。
他环顾一圈,拎起茶壶,邦的一声砸在门上,又重重摔成碎片。
“少爷,怎么了?”
“一滴茶水也不给,你们把我当犯人?”
片刻后门打开,侍卫站在门外,手中拎着茶壶。
满鱼坐在桌旁,说:“你让我自己去拿?”
侍卫向身后的人微微示意,便走近了房门。
满鱼见他走近,突然伸腿一踹,手臂一展,勒住了他的脖子,右手的茶壶碎片搁在他的颈上。
外面顿时一阵衣衫摩擦声,被劫持的侍卫却一摆手,说:“少爷要杀我,就尽管动手,我们不能放你出去,你走了,我们一样要死。”
锋利的碎片边缘磨破了一点油皮,丝丝血迹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来。
火光中走来一人,朗声大笑道:“你有种,就杀了他。”
满鱼怒目而视,说道:“我只回去看看,我会回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我!”
裴方说:“你回去有什么用?信上写得清清楚楚,河水决堤,死伤无数,你的那个小玩伴,多半已经葬身河水之中,你回去了,他就能活过来?”
满鱼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他几乎不能喘息,手上力气一松,碎片掉落在地,又摔成了几块。
侍卫挣脱束缚,回身扶他,见他坐稳,又退了出去。
裴方走近他,说:“你看了这封信,也应该猜得出上封信的内容。上一封写,凶多吉少。这一封信里,遗物都已经打捞上来,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满鱼扶着桌边,大口地喘气,好半天才说:“眼见……才为实。”
裴方叹了口气,说:“你看,跟着满全有什么好。他把儿子送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一不小心就送了命。他现在一个儿子也没有了,你要是回去,恐怕他轻易不会还给我啊。”
满鱼头晕目眩 ,说:“我是人,我想去哪,我自己会去,不必让人送来送去。”
“我知道,你是人,当然有可能弃我而去。”裴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会放你自由的。”
“什么叫安定下来?”
“当然是你好好做你的官,娶个媳妇回来,生个一儿半女,就算安定下来了。”
裴方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你看,你的性格不算稳重,恐怕也不会喜欢太闷的姑娘。爹都替你物色好了,礼部尚书家的女儿就不错,你们年纪相仿,她也是个活泼的丫头,你们在一起,再合适不过了。”
满鱼眼前已是天旋地转,他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音:“不。”
裴方哼了声,“这个不喜欢,还有别人家的女儿,你挑剔可以,拒绝可不行。”
“不。”满鱼踉跄着站起身,身形直晃,“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话音未落,他腿上一软,重重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41章
河岸边起了狂风,暴雨倾盆,他看见满燕的背影,衣衫灌满了风。
浪潮一波一波涌来,他整个人几乎泡在水里。
他奋力向前跑,想呼喊他,喉咙里却半个字音也发不出。
满燕突然回过头,像往常一样露出惊喜的表情,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身后巨大的浪潮转瞬之间便将他完全吞没。
一只木头小鸟滚落在他的脚边,兀自点头。
“回……回来!”
满鱼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模糊。
“少爷醒了。”
“没什么大事,惊吓过度导致的昏厥。吃些安神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身边围了一圈的人,满鱼的喘息又沉重起来。
“好了,醒了就没事了。”
裴方摆摆手,让人都散去,对他说:“你看你,还是好好歇着,你这个样子,若是倒在半路,岂不是要出大事?”
满鱼不作声,沉默地仰躺着。
裴方踏出房门,走了没有几步,就见房内火光大作。
他一愣,忙唤道:“快去看看!”
门从里面锁住,侍卫猛踹数脚,木门轰然倒塌。
满鱼握着蜡烛,站在床边,正在点床帐。
“你搞什么鬼!”
横梁烧断,嘭的摔落在门外众人面前。
仆役们跑进跑出救火,满鱼却稳稳地站着,时不时发出几声咳嗽,一步也不挪。
“你到底要怎么样!出来好好说!”裴侍郎见他神色有异,顿足叫道。
他和现任妻子貌合神离,这些年膝下寂寞,把希望完全寄托在这个早就不知所踪的儿子身上。
看见满鱼身上挂坠的那一刻,他才确信,上天的确待他不薄,时隔多年,竟然还真让他找到了。
唯一的不足便是在此,抚养他的人,竟然是满全。
那个一身犟骨头,恐怕烧化了都屹立不倒。
这下好了,把他好好的儿子,也养成了犟骨头!
裴方叫道:“你什么意思!你在以死相逼吗!”
满鱼讥讽一笑,说:“你把我当玩意儿,并不是把我当儿子。你喜欢把人拴在身边,可惜我活着一天,就不能让人摆布我。我今天葬身于此,不算是如了你的愿吗?”
裴方大怒,喝道:“不许救他!都滚!让他死!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威胁我!”
他一挥衣袖,怒道:“把门给他锁上!让他死也死在这儿!”
满鱼神色不动,捧着蜡烛原地坐下,摸了摸怀中的小鸟,它在自己的口袋里点了点头。
他眉心一动,在漫天的浓烟中,流了两行眼泪。
他抬袖一抹,烟灰混着眼泪,脸上斑驳一片。
“这可使不得啊!老爷,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找回来,真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裴方冷哼道:“看他这个样子,我也是留不住的,不如让他死在这里,大家安心!”
老管家又劝:“少爷初来乍到,总要相处相处,少爷才十几岁,正是不服软的时候,到哪里他都是这样的,您何必大动肝火呢?”
裴方没再坚持锁门,却说:“由他去吧,他要寻死,让他去死,什么时候愿意活了,再救他!”
“他愿意活的时候,恐怕烧成炭灰了。”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眼神一丝也没有落在裴方的身上,径直走向管家。
“这么一大把年纪,和一个孩子过不去,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管家忙拱手,“夫人来了,您快劝劝……”
“我劝什么,那是他的儿子,可不是我的儿子。”夫人的眼神冷冰冰的一扫,说,“浓烟冲天的,烧了他的院子,烟倒是飘到我那里了。”
裴方一哼,“既然不是你的儿子,你管他的死活干什么?”
夫人对管家使了个眼色,说:“你在我的府上杀人放火,却来问我管什么?”
“那是他自己找死!”
夫人冷笑道:“自己为何膝下无子,心中有数了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动不动就让人死,谁敢来做你的孩子。”
“你!”裴方心中气恼,却又无话可驳。
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忙招呼着救人。
火势蔓延极快,烧掉了满鱼的半条袖子,右臂烧伤了一块。
他呛了不少烟,好半天才悠悠转醒。
夫人坐在他的房中,侧目看他,说:“哪有人用自己的性命要挟的,真蠢。”
满鱼不认识她,坐起来无言地看了一会儿。
下人忙说:“这是我们夫人。”
夫人却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行礼,说:“得了吧,你这个模样,我可不敢受你的礼,再有什么闪失,我可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