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默一趟趟的折腾个不轻,他第十二次来到京城大街买东西的时候,有那么一个闪念,竟然同情了殷玄一下,玉钦生病的时候是非常非常折腾人的。
不过只闪了一下,吕默又坚定的觉得,折腾死殷玄都是他活该。
养心殿,殷玄已经两日不曾阖眼。
除了每日早朝,殷玄几乎都在养心殿守着玉来福。
玉来福趴着难受,必须得让殷玄找个得劲的姿势抱着才睡觉,但只要殷玄一将他放下,玉来福就有感应似的,立刻睁眼醒过来,哼哼唧唧的喊疼。
若是不管他,他眼里马上就能涌上眼泪,委屈的把头往枕头里一塞,抽抽搭搭的开始哭,哭的人心碎一地。
殷玄只好又将人抱起来,一边抱着他,一边批折子。
睡觉要抱,吃饭喝水都要喂,喝药更是费劲,得哄上半个时辰,一口药一口糖水,还得说着好话,才能将这碗药哄下去。
换药就更更难哄,他听见太医的脚步便用被子蒙着自己不肯出来,殷玄只能硬把人拖出来箍在怀里。
太医分明都还没碰他,他就攥着殷玄的胳膊缩成一团,要他命一样,太医碰他伤处的第一下,总得狠狠哆嗦一下,然后一口咬上殷玄的胳膊。
一边死死的咬着,一边掉眼泪,殷玄心疼,便放任他咬。
咬完了,殷玄还得给他揉揉身上,哄上好半天才行。
其实殷玄以前没觉得玉来福这么怕疼。
殷玄好容易抽身去解手,回来就见玉来福又不肯吃饭,懵神的说着:“人跑了,白瞎二两银子,还搭上一块好玉……”
潘全伸了脖子去问:“什么银子?”
“我用二两银子雇了个长得不错的长工……没想到是个骗子……”玉来福正准备描述一下那人的长相,让潘全去将他的长工抓回来。
殷玄干咳一声,紧急把潘全一众人赶了出去,保住了一点身为皇帝的颜面。
不然他马上就能登顶皇宫热闻头一条……
殷玄搅着碗里的肉圆子蛋羹,递到玉来福跟前:“吃饭。”
玉来福扭过头去生气不吃:“我还当你受不了我跑了……你若要跑,得先把二两银子和玉佩还我。”
“你何时给我银子和玉了,你现在袖子里都是清风。”殷玄想笑,“你这人病了怎么胡说。”
“没给吗……”玉来福陷入沉思,“我记得给了二十两……”
“你……”殷玄突然理解小吕将军面对玉钦的时候,为什么嘴角总在抽搐。
殷玄给他喂饭:“我不跑。”
玉来福推开饭碗不肯吃,脑子糊涂里透着清楚:“你得跟我签张卖身契才行,若我拖欠了工钱,你可以拿着去官府告我,我若找不到你了,我也能让官府抓人,对你我都是好事。如何?”
“不吭声就是答应了,”玉来福推推他,“去给我拿笔墨。”
殷玄给他拿了纸笔,玉来福趴在床上写的行云流水:“你叫什么。”
殷玄:“……”
殷玄:“殷玄。”
玉来福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不对劲,但脑子又一团浆糊,没想出哪里有问题。
玉来福虽病着,拿笔的时候却一点不抖,在床上也能把字写的漂亮。
写完,他将契约递给殷玄:“一式两份,你按好手印给我。”
殷玄当真按了手印,玉来福检查一遍,将殷玄的卖身契揣进了兜里。
这下玉来福放心了,脸上带上笑容:“你的名字取得不错。千字文里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玄字可形容广阔的天,精妙的很,说不定你以后能大有作为。”
殷玄很轻的笑了一下:“你从前也这样说。”
“从前?”
“嗯,我爹讨厌我,没给我取名字,是你给我取名为玄。那时候你就是这样说的,你说玄字精妙,让我以玄为名,不要自轻自贱,屈服于一时的困境。”
“是吗……我给你取的?”玉来福拿笔杆戳了戳脑袋,干笑道,“我竟一时想不起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殷玄道:“十二年前,很久了,你忘了也正常。”
玉来福仔细的回想,只是他此刻脑子混沌一片,想多了就一跳一跳的头疼,还没想起到底在哪里见过殷玄,又迷迷瞪瞪的趴在殷玄怀里昏睡过去。
殷玄小心翼翼的将那张卖身契又反复看了几遍,也收进了自己胸口。
或许年幼时的那段时光对当时的公子玉钦来说,不值一提。
可对他来说,玉钦一句大有作为,他咬牙活下来,爬出阴暗腐臭的地牢,熬过无数风雪寒夜,一路披荆斩棘,踏上龙椅宝座,成为睥睨天下的君王。
玉钦的几句话,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的精神支柱。
第33章
这两日玉来福断断续续的发烧,太医说是炎症反应。
东厂那颗参丸药劲大得很,一直吊着他的精神,最多睡两个时辰就会醒过来,糊里糊涂的睁着眼。
殷玄私心里觉得他糊涂着也很可爱,可又怕他因此留下什么遗症,找太医来把了几次脉都说不要紧,是药物使然。
怀里的人睡沉了,殷玄也靠在床柱上阖了阖眼。到了要上早朝的时候,才将玉来福轻放下。
潘全给殷玄穿衣裳:“陛下这几日都没怎么阖眼,今儿下了早朝到别殿多睡一会吧。”
“不用。”殷玄理了理衣袖便上朝去了。
下朝之后,殷玄便着急的往养心殿去,省的玉来福醒了,又以为他跑了。
但这次玉来福没醒,微皱着眉,沉沉睡着,像只酣睡的猫儿。
潘全禀报道:“陛下走了之后,玉公子一直睡着,想来东厂那药的药效过了,公子能安稳多睡会了。”
“嗯。”殷玄捋了捋他的头发。
玉来福这一觉睡到晌午才软塌塌的睁眼醒过来,他略动了动,屁股上的伤口一阵牵扯。
他忍着疼撑起些身子,发现自己竟睡在养心殿,殷玄的龙床上,还枕着个苏绣的软枕,跟他在相府时的枕头有些像。
他好像做了个很长又很真实的梦,梦里自己被按在地上千刀万剐,然后糊里糊涂的回到了相府,至于具体做了些什么他记不清了。
好像买了个长相不错,又很会伺候人的小厮……
“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头顶。
玉来福抬起头,看清那人的脸,扯了个笑出来:“陛下。”
殷玄探手伸向他的额头,烧全退了,人看起来也清醒了。
“奴才睡了很久吗……一直睡在您的床上?”
“嗯。”殷玄应了一声,玉来福病的昏沉不认识人的时候,殷玄还敢上去抱他,如今他醒了,殷玄反生出几分胆怯来。
想到玉来福就是玉钦,殷玄便没有脸面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两人安静的有些尴尬,殷玄便转身坐回桌案批折子。
矮桌是为了照顾玉来福临时搬进来的,就在抬眼能看到玉来福的地方。
殷玄手里握着笔,半天也没看完一本奏折。
而玉来福那边也有些煎熬,他恢复神智之后,在龙床上如躺针毡。
一个奴伎堂而皇之的躺在龙床上,不合礼数,更不合规矩。
玉来福小幅度的挪着身子,想从龙床上下去,双脚刚一着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意从尾椎直窜上来。
玉来福抠住床柱,殷玄眼疾手快的拎住他,眼神责怪。
殷玄:“折腾什么,床上有刺?”
玉来福咬断痛声,扯出个笑脸来:“奴才怎么能睡在陛下床上,不合规矩。”
“一张床而已,谁睡不一样。”
说话功夫,潘全送了药和午膳进来,看见这幅情景,哎呦一声忙过去将枕头垫起来:“公子怎么这么快就起身了,您那伤得且养着呢。”
公子……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