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钦掐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每年的春考都在三四月份。
许仕安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玉钦只当他是为难费用:“一切费用你都不必担心,你从匣子里拿一张银票去花,你若不好意思便算是我借你的,等你高中再还我就是。”
“不是这个……”许仕安道,“今年的春闱推迟了,听说要等到夏月里再说。”
“为何突然推迟?”玉钦怪道,春闱考试向来循规蹈矩,时间上很少变动。
许仕安神色紧张,特地掩上门,低声道:“我听到的消息是,慎王登基为帝,改旗易帜,这几个月诸事繁多,顾不上开科。”
玉钦陡的坐直了身子:“慎王登基了?”
许仕安点头:“我四处听了好久的消息,应该错不了。”
玉钦神色凝重:“那殷玄跟潘公公呢?”
许仕安:“慎王率领入宫那日,潘公公不知道去向,大约是早早的逃了,至于陛……是先帝,那些人都说,他死了。”
“殷玄死了?!”玉钦心头像是被什么蓦的绞了一下。
第51章
“怎么死的?”
许仕安细想了想:“市井里的说法千奇百样,是真是假我也难以分辨,清源,这些传言未必是真的,你也知道市井嘛,总是会夸大其词。”
玉钦点了点头,第二天亲自到市井去听消息。
的确如许仕安所说,慎王已经登基称帝,但对于殷玄的去向,大家好像都讳莫如深,不敢多言。
能听到的几个说法,无非就是死于慎王刀下,或者天雷斩杀巨溪蛇怪等神鬼无羁之谈。
大约再过一段时间,有关殷玄的传说就会完全跟“蛇胎怪子”几个字联系起来。
而这段时间,吕默也一直没有联络他,想必也是深卷在这场龙争虎斗之中。
玉钦牵马行至骠骑将军府。
府门的牌匾崭新如旧,吕默府上的老管家依旧里里外外的操持着家务,玉钦略安心了些。
乱世靠武将,盛世文官言,吕默在军中威望颇盛,慎王根基不稳,一时半会也不敢对吕默下手。
玉钦上前叩门,老管家迎上来:“这位公子您寻哪位?”
玉钦头上戴了个斗笠,他将白幔撩起,老管家眼前一亮,低声道:“原来是您。我们家将军去军营了,您请堂中稍候,老奴着人去请。”
“罢了,既然子肃不再府上,我改日再来就是,不必惊动他。”
管家精明老练的眸子微微一动,朝玉钦轻轻摇了摇头,意在告诉玉钦,如今吕默府上也不算说话的好地方。
管家道:“公子,您说个住处,等将军回来,老奴禀告他。”
玉钦轻点了点头,简单说了几句便快步从将军府离开。
殷慎的手段,连吕默府上的老管家都有所察觉,想来这段时间,朝堂上下可谓水深火热。
但在京中,除了吕默,玉钦再没有完全信得过的朋友,便绕着远路回家去等吕默消息。
路过一处偏僻人家,孩童的叫喊声在山林之间清晰可闻:“爹爹!我抓了只兔子,爹爹!”
那孩童满脸的喜悦,只顾着回家跟爹爹分享胖兔子,险些撞到玉钦马上。
好在玉钦的马速不快,及时勒住了马。
男人忙拢住男孩:“你这孩子,跑起来怎么连路都不看。”
男孩圆圆的眼睛看向玉钦:“对不起……”
“不要紧,以后小心些,莫让马匹伤了你。”玉钦温声笑着回那小孩子。
男人含着笑跟玉钦赔个不是,两人对了一眼,各自变了脸色,到了嘴边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玉钦几乎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他上下看了几遍,难以置信的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潘叔……?”
潘全拢着男孩,惊诧之余又深觉天意难测。
男孩仰头看着潘全:“爹爹你认识这个哥哥?”
潘全笑了笑:“你去找娘亲和妹妹玩,爹要跟这个哥哥说说话。”
男孩乖巧的跑回了屋子里,躲在门后面看他们。
潘全做了个“有请”的手势:“公子,您要不嫌鄙舍粗陋,请去屋里坐一坐。”
玉钦拴了马,跟潘全到了屋中,潘全的妻子给两人泡了茶端上,知道是宫里来的贵客,带着两个孩子到外面玩去。
玉钦满心的疑惑。市井传闻潘全逃之夭夭,不见踪影,可潘全不仅生活在京城附近,竟还有了妻儿?
潘全看向外头那其乐融融的场景,欣然笑道:“公子您也看见了,老奴有妻有子,并不是个真太监。”
玉钦脑中关窍一通,他听说过,潘全原本不是皇宫里的太监,是殷玄带回宫里来的。
潘全道:“陛下尚未登基之时,有一次昏死在老奴家门外,被老奴和妻子救回,老奴跟妻子看他可怜,就给他些饭食。从那以后,他便一直想着要报恩,那时候陛下一无所有,老奴跟妻子也没想过要他报答什么,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一步登天,成了当朝陛下。”
“陛下原本是要让老奴入朝为官,可老奴顶多算识得几个字罢了,哪做的了什么官,陛下便给了房屋、金银作为答谢。”
“可后来,陛下又找到老奴,说他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希望老奴入宫陪他,老奴对陛下给的那些财物受之有愧,便想着进宫也好,总不算是白拿了人家那么些的金银财物。做个首领太监也好过种地做零工,就答应下来,平日里拿着丰厚的俸禄,下了职便回家跟妻儿团聚。这本是一个秘密,除了老奴跟陛下,谁都不知道。”
玉钦恍然惊觉为何殷玄那句“潘叔”叫的那般顺口。
玉钦道:“那……殷玄死了吗?”
潘全摇头:“不知道。那一日,陛下心知自己必败无疑,交代好所有事情,就让老奴出宫去了。”
“必败无疑……”玉钦简直难以置信这四个字,“殷玄的才智不在慎王之下,怎会到必败无疑的地步。”
潘全想起那段时间的情景,眼中还颇有惊恐神色:“因为慎王……他是个疯子。”
“公子,你莫怪那时候,陛下让你离京。直到那一日,老奴才明白陛下为何非要让您离开,当时的情景,就算您留下,也是必败之局,您一定会成为慎王的俘虏。”潘全回想起那日,还觉得不寒而栗,
“当时,陛下已熬过五次药瘾发作,完全戒断了药瘾,樊林还从慎王府传出了重要信息,一切都往好处去,陛下差一点就赢了,只差一点!”
“可慎王竟提前让人在城中埋了炸药,不止京城,还有周边的五座城。只要慎王落败,他手下的人就会不顾一切的点燃炸药,摧毁所有的城,所有的人!让大家全都同归于尽!”
玉钦震惊到了极点,这种事旷古未闻,匪夷所思。
“不止公子你不敢相信,陛下和所有人都不信,慎王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于是,慎王让他手下的人,引爆了一部分炸药,那镇子上的所有人,老幼妇孺,全都炸的四分五裂,死无全尸。可谓惨不忍睹啊……”潘全哀痛的闭上眼,
“可慎王竟还让道士散播‘蛇子为帝,上天动怒’的传闻,把这些恶事嫁祸到陛下头上,引得城中百姓人人自危,逼陛下退位自裁。陛下不忍心拖着所有人一起死,所以……陛下向慎王认输了。”
那一日,殷玄在临华殿盯着一块白玉腰佩坐了许久,他想,如果玉钦在他身边,大概也是不忍心六城炸成灰土,无辜百姓全都命丧黄泉。
于是他喊来潘全,暗中安排人手将临华殿中他收集的玉钦真迹偷运出宫,还给了潘全一大笔银子,让他在自己走后跟妻儿安稳生活。
殷玄安排好一切,径自摘去了自己的冠冕。
没了那沉重的帝王冕,一头黑发如瀑而下。他将自己的龙袍龙靴全都脱下,只穿了一件素白衣袍,端着帝王玉玺往城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