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亭见他只是把脉,半天没吭声,心渐渐提了起来,“王太医,主子怎么样了?”
“奇怪了,”王太医来得时候提心吊胆,生怕这祖宗身子更差了,可这一把脉,竟叫他怀疑起了自己的医术,“王爷的身体,好像比之前好多了……”
淩亭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柳元洵,下意识皱了下眉,可渐渐地,他又意识到柳元洵最近的状态确实比之前好一些。
王太医腊月初来把脉时,王爷还是一副濒死的微脉之象,可上次,他就感觉王爷的气血比之前强了些。他本以为是那段时间调养得好,可这次一来,脉象实实在在的跳动证明了一点:王爷的身体的确好多了。
王太医奇道:“王爷近日里用的是哪个方子?”
淩亭道:“是第二种。近日事多,王爷怕自己身体撑不住,所以换了方子。”
“不对啊,”王太医百思不得其解,“要是换了方子,确实能让人精神好些,可那都是虚的,一摸就能摸出来。王爷如今这脉象,倒像是从根源上开始恢复了,就像是……”
王太医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莫不是找到纯阳之体了?”
“没……”淩亭刚要否认,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
他想到了顾莲沼。
王太医一直盯着他的脸,见他迟疑,顿时来了精神,“真找到了?”
“没有。”淩亭来不及深想,只能暂时遮掩过去,“不管怎样,主子身体能好转,总归是好事。可他今日受了凉,又吐了血,这……”
王太医一听没找到人,刚起来的劲头立即灭了,“我刚去看了那摊血,颜色发深,不太健康。想来王爷前些日子思虑过重,胸中憋着郁气,把淤血吐出来也是好事。至于发热,也和受寒无关,只是吃了荤腥,胃里不适,休息两天,饮食清淡些就好。”
王太医一解释,淩亭顿时心宽,长舒一口气,真心实意地说:“多谢王太医。”
……
送走了王太医,淩亭这才开始细思起纯阳之体的事。
顾莲沼在后院练武时,从不刻意避讳旁人,他也看过几次。他的刀法刚猛淩厉,气势大开大合,震荡出的真气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他一直以为这是顾莲沼修习的内功心法所致,可此刻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纯阳内力的可能。
顾莲沼是四年前进入锦衣卫的,之后才开始跟着刘迅习武。即便他是天纵奇才,想要小有所成,怎么也得一年半载。
而皇榜是三年前撤下的。
这也就是说,在顾莲沼修成纯阳内力之前,宫里就不再查找纯阳之体了,在这时间差里错过,也并非没有可能。
而且,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要把臭名昭著的诏狱头子赐给王爷。
可若顾莲沼是纯阳之体,这一切便说得通了。
习武之人的内力极为珍贵,若是长年累月用内力为他人调息,不仅容易损伤筋脉,在武学之路上也再难精进。
寻常人或许还能用利益诱惑,可纯阳之体本就是武学圣体,靠自身便能闯出一片天地,为了眼前利益堵上自己的前程,无异于杀鸡取卵,大部分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买卖。
但顾莲沼是个哥儿……
是哥儿,便要嫁人,一旦成了王府的妾室,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将王爷放到前头。
如果顾莲沼真的纯阳之体,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因为他是纯阳之体,所以皇上才会赐婚,所以王爷的身体才会逐渐好转,所以王爷才会与他亲近!
可王爷要是知道顾莲沼是纯阳之体,为何从未对他提起过?且王爷前几日刚刚说过,会重新查找纯阳之体,这是不是意味着,顾莲沼不是,或者王爷不知道他是,更或者……他和顾莲沼之间,只是一场交易,所以王爷才没有提起。
理智告诉淩亭,柳元洵不是这样的人,可他实在想不出柳元洵喜欢上顾莲沼的理由。
以前,他以为顾莲沼只是占了身份的优势,又被皇上强行赐婚,所以柳元洵只能被动接受,承担起身上的责任。
可若顾莲沼是纯阳之体,他就忍不住想得更多、更深,哪怕这些揣测中夹杂了太多他个人的私欲……
他想得入了神,连柳元洵什么时候醒的都不知道,还是床上的人先唤了他一声,他才抬头望了过去,一时来不及收起眼中的情绪,叫柳元洵瞧了个真切。
“怎么了?”柳元洵哑声道:“可是王太医说了什么?”
“没有。”淩亭笑了笑,半蹲下身,靠近他,低声道:“王太医说您身体好了许多,吐血只是前几日情绪不佳导致的,并无大碍。”
柳元洵勾了勾唇,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我也觉得这几日的精神还不错。”
淩亭又问:“主子,您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柳元洵摇头拒绝了,他虽醒了,可人还烧着,意识也有些昏沉。若不是睁眼时看到淩亭神色凝重,他也不会强撑着醒来。
他本不打算问,可又担心淩亭心思深,有想法也憋在心里不说,所以问道:“你刚在想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淩亭不想骗他,可若让他说实话,他又说不出口。毕竟只是猜测,且顾莲沼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他怕顾莲沼将他的疑虑当作挑拨,转头将他对柳元洵的心意捅出去。
人一旦有了弱点,就多了顾虑,也容易被拿捏。以往,他什么话都能和柳元洵讲,可自从顾莲沼出现,他不仅不能留在柳元洵身边贴身侍候,就连心与心的距离也远了。
怨吗?嫉妒吗?
淩亭没有深想,也拒绝深想。他只知道,他希望顾莲沼是纯阳之体,即便顾莲沼会凭藉这个优势得到王爷的喜爱,只要王爷能好起来,他都能真心实意地祝福。
柳元洵不仅是他的主子,更是救了他和淩晴的恩人。他给了他们尊严,给了他们一个家,更给了他们一个未来,与这份深情厚谊相比,他甚至觉得自己深藏心底的爱慕都是龌龊的。
柳元洵还在等他的答案,所以他迅速整理好思绪,如同往常般柔声道:“没出什么事,就是惦记着您的身体,忍不住多想了想。”
柳元洵知道淩亭一直很在意他的健康,所以也没多想,应了一声,便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了。
……
锦衣卫指挥使司。
顾莲沼去得早,效率也高,太阳还没落山就已经处理好了后续琐事,他正打算回府,临到踏出锦衣卫大门时,又折返了回去。
自从嫁入王府,他就没回过锦衣卫的营舍了,即便困了,也只是随便找个地方打个盹,根本没时间回房休息。
来到那扇门前,推开门的瞬间,他竟感到一丝陌生。
屋内的布置已经换过一遍了,床头的木柜子也被扔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且时兴的衣柜。
顾莲沼拉开柜门,就见里面放着几件换洗的衣物,角落里则有一个黑布包裹。布料粗糙,摸上去沉甸甸的,拿起来时,里面的物件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官银杂质少,所以声音是清脆的,外头的银子杂一些,所以碰撞时的声音也会变沉。他没有用银子的地方,领了俸禄便随手放到了柜子里,所以这里头本该是官银,如今却变成了碎银。
他知道里面的东西也被换过了,可他不在意,捞起包裹又重新出了门。
刚走了两步,就遇见了洒扫的小厮,小厮一见他,吓得浑身一颤,“小的见过九爷。”
顾莲沼没应声,与他擦肩而过,还没等小厮松一口气,他又转过头来,说:“对了。”
那小厮吓得一口气没提上来,脸瞬间憋得通红。
顾莲沼知道自己名声在外,也没在意,只是说道:“这屋子分出去吧,我不住了。”
说完,他就走了,反倒是那小厮愣住了。
谁都知道,锦衣卫十三太保里,只有顾九爷没有家,也只有他爬到这个位置,还愿意窝在指挥使司临时休息的营舍里,一住就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