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亭慌忙来扶,却听见一声堪称凄厉的怒吼:“别碰他!!!”
这声嘶吼像是从带血的肺腑间喷出来的一样,瞬间骇住了所有人,淩亭看向那双诡异而疯癫的红眸,探出的手僵在半空,竟迟迟不敢抱下去。
“别碰他。别碰他……”顾莲沼垂下头,痴痴望着躺在他怀里的人,猩红的瞳孔里倒映着柳元洵的面容,像是守着珍宝的困兽。待攒了些力气后,他又将人重新搂进怀里,用染血的唇不住亲吻那双紧闭的眼睛,喃喃道:“不要碰他,谁都不许碰……阿洵……”
常安已经意识到顾莲沼情况不太对,但他轻功及不上常顺,于是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从后贴近顾莲沼,将人打昏。
常顺眨眼示意收到,而后遁入人群,微敛内息,从后方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顾莲沼,就在他即将砍下手刀的时候,忽然听见常安一声急呵:“小心!”
听到提示的瞬间,常顺足尖猛地踢上黄土,借力后退,他退得快,顾莲沼的刀更快,锋利的寒光转瞬划到眼前,常顺只觉得一道白光闪过,等身体连退三步后,脸侧才传来轻微的刺痛。
他躲过了刀,却还是被刀锋带起的劲气划伤了脸,湿漉漉的血沿着侧脸流下,可比起疼,常顺最先感受到的是生死一线的恐惧,他失声惊叫道:“他疯了!”
“内力紊乱导致的走火入魔罢了。”常安深吸一口气,直视着顾莲沼混乱的红眸,稍稍偏头,对身侧的淩亭说道:“现在的他已经没有理智了,不能让殿下呆在他怀里,你我同攻,常顺伺机抢人!”
“等等!”淩晴忽然道:“不行,不能硬抢,会伤到主子的,放迷烟,先点迷烟试试!”
顾莲沼并没有攻击的打算,逼退了常顺后,他立刻放下手里的刀,继续将柳元洵紧紧抱在怀里,贴向他的脸,无限爱惜地吻着他的鼻梁与眉眼。
唇中的血很快弄脏了那张洁净的脸,他又慌慌张张地抬手去擦,可他手上的血更多,越擦越脏,越脏他越慌,都急出了哭腔,“对不起对不起,阿洵,我把你弄脏了,你不要生气,我会想办法的,我……”
他左右望了一眼,可无论看向何处,视线都是虚无的。即便身侧冒起稀薄的白烟,他也像是什么都没看到般,依旧到处找着能擦脸的帕子。
淩晴站在迷药上风口望着这一幕,即担心柳元洵的状况,又觉得顾莲沼很可怜,“常公公,顾侍君还能恢复吗?”
“能,这是受到刺激,内力与气血逆行,一时激昏了神智所致,待心绪镇定下来就恢复了。但……”常安皱了下眉,道:“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因人而异,说不准。”
淩晴有些难受。
她是个很率直的人,自从柳元洵接纳了顾莲沼,她便将顾莲沼看作了自己人,看见他这样,难免有些不好受,可她最担心的还是柳元洵。
按理说,以迷烟的效果,顾莲沼吸入了那么多,也该昏过去了,可他心智太硬,竟生生抗着,死活不松抱着柳元洵的手。
但迷烟也让他的感官不似之前敏锐,常顺大著胆子再次贴近他。这回,倒是成功在顾莲沼反击之前,一掌劈在他后颈,将人击昏了。
淩亭迅速将人接了过来,抱着他向山下赶去,顾莲沼也被剩余的锦衣卫架起。除了留下几个人收拾尸体外,大部分人都御马回了城。
……
此番事变,不仅折损了柳元洵这方的大批人手,幕后之人也受损严重,可要是彻底解决了柳元洵倒还好,他一旦活着回城,暴露在此事中的人都要被清算。
第一个被捆到沈巍案前的,就是贺郎平。
贺郎平依旧穿着白日里的那身铠甲,只是双手被缚,被人压着肩跪在地上。他低着头,显得十分平静,除了姿势变了,瞧上去倒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沈巍望着被压跪在地的贺郎平,目光甚至比贺郎平还要镇定,“替贺大人解开铁索,再搬把椅子。”
听闻此言,贺郎平忽地抬头看向沈巍。
因为跪着,所以他需要用力掀起眼皮,才能看清坐在高堂上的人,可右眼皮上的疤压着他的眼睛,始终无法彻底睁开。
椅子很快被搬了过来,贺郎平身后的铁索也被打开了。
沈巍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数个衙役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听令。从捆着贺郎平的是铁链而不是绳索,就能看出他武艺高超,如今解了绳子,又没了帮手,这沈大人……
沈巍见他们犹豫,又说了句:“无碍,下去吧,开着门就好。”
待屋里的外人散尽,沈巍悠悠道:“贺大人,‘戍边樵’是你吧?”
贺郎平本以为他要问“肖二平叛变”的事,可等他听到“戍边樵”三个字时,右眼皮明显抽搐了一下。
其实贺郎平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不过自从右眼受了伤,情绪激动的时候,这一处的肌肉就会不受控制的抽动。
沈巍没看他的脸,只说道:“贺大人不必再瞒,名册已经通过锦衣卫的暗桩送了出去,如今就算派人去追也来不及了。至于相关证据,若是留着,还能保全家人,或是明知故毁,便是欺君之罪。这其中的道理,贺大人比我懂,该怎么做,贺大人也比我懂。”
沈巍从高堂上走下来,亲自搬过来一把椅子,坐到了贺郎平对面,“贺大人,我只问你一句,你图什么呢?”
那册子上,贺郎平只贪了区区五千两银子,甚至比不上大户人家一年的开销。
再者,贪了也就贪了,不过五千两,依照天雍的律法,打一顿板子,交一笔罚金,将钱补上,他依旧能做他的江南总督,何至于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刺杀柳元洵呢?
沈巍心里也清楚,贺郎平若想否认参与刺杀一事,也能找到托词。
毕竟贺郎平带兵留下,阻击刺客是事实,所有人都看见了。虽说没能成功拦住,可士兵们都中了毒烟,没了反抗能力,倒也解释得过去。
再者,反叛刺杀的人是肖二平,贺郎平咬死不认,只说自己不知情,旁人也拿他没办法。
可沈巍就是觉得他会认罪。
不管是那有些可笑的“五千两”,还是他的花名“戍边樵”,都让他始终不愿以看待奸臣的目光看待贺郎平。
贺郎平却没有被沈巍的态度打动,他只是静静望着他,声音低沉而麻木:“我所图之事,不能说。但刺杀王爷的罪,我认。”
第123章
沈巍在这头和贺郎平对话,静如老友座谈。
而一街之隔的宅院内,却是兵荒马乱的一团。
王太医面如土色,若不是药童眼疾手快搀住,怕是当时就要从凳子上滑下来。谁能料到,不过短短一日,前两日还见好转的柳元洵,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若非这么多年都靠天材地宝温养根基,殿下怕是……怕是……”怕是早已命丧黄泉。王太医干涩地咽了口唾沫,实在不敢说出未尽之语。
柳元洵生来体弱,尚在襁褓中就开始喝药了。虽说这些药治不了根本,却经年累月地滋养着他的身躯,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体质。
柳元洵所中之毒,极为阴狠。此毒无色无味,燃烧后便会融于风中,让人在无知无觉中中毒。中毒者先是四肢僵硬,手脚麻木,继而心脉停跳,肺叶僵化,五脏失能,短时间内,就会死于窒息。
要不是柳元洵常年泡在药罐子里,血脉脏腑已有一定抗毒之能,第一次心脉骤停,就是他的死期。
施过针后,王太医抬手搭上柳元洵的脉搏,长舒了一口气,“可算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一会喂了药,还需密切照看着,殿下若不起热症,静养着便是了,可若是发热……就危险了。”
淩晴听了,照料得更加用心,隔一会就要摸一摸柳元洵的额头,就这样守到半夜,才和淩亭换了位置,歇息去了。
好在柳元洵的状况还算平稳,即便半夜有了发烧的征兆,也在淩亭的精心照料下平复了。